夜幕低垂，厚重的墨色帷幔，沉沉地覆盖着大荒山脉。
那股自踏入深处便如影随形的不安感，此刻愈发强烈，好似冰冷的蛇信舔舐着陈在的脊背。
他不由自主的压下翻涌的心绪，借着夜色的掩护，身形化作一道融入黑暗的轻烟，在嶙峋的山石与参天古木的阴影间疾速穿行。
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唯有夜风拂过林梢的呜咽，与他加速的心跳在寂静中共鸣。
微弱的晨曦终于撕开了东方天际的鱼肚白。
一座庞大而狰狞的山体轮廓，如同洪荒巨兽的脊骨，赫然矗立在陈在的视野尽头。
此处，正是乌衣书信中所言的—万碑山！
据说，千年前那场席卷人妖两族的惊天血战，无数人族修士埋骨于此，才造就了这座寸草不生、万碑林立的奇山。
随着距离拉近，万碑山的全貌逐渐清晰。
高耸入云，却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褐色，没有葱郁的植被，没有流淌的溪涧，只有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墓碑。
好似从山体内部生长出来的、参差不齐的獠牙，布满了从山脚到山巅的每一寸土地。
上刻碑文，经岁月风霜，早已模糊不清，只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
陈在举目四望，零星可见一些修为不高、大多在炼气前中期的散修，四处游走，各自忙碌。
他们对着那些看似年代稍近、或位置特殊的坟冢施展法术，或火球轰击，或土石翻卷，企图掘开墓穴，希冀从中找到前人遗落的机缘，或是妄图发掘出新的、通往山体内部的隐秘通道。
叮当作响的挖掘声和低沉的法诀声，在这片巨大的坟场中显得格外刺耳而渺小。
“已有数十条通道被发现，但皆被金门郡的大小势力瓜分掌控...”
陈在心中默念着从汪则、刘扬记忆中搜刮来的零碎信息，目光扫视着山体上那些被人工开凿、或天然形成的黑黢黢洞口。
每个洞口附近，都隐约能感知到或强或弱的灵气波动，显然是守卫者布下的警戒阵法或暗哨。
选择哪一条？
就在他凝神思索，权衡之际！
呼！
身侧丈许外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细微涟漪，就好像被撕开裂缝！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中缓步迈出。
由虚转实，清晰地出现在陈在面前。
“乌衣姑娘！”
依旧是那袭墨色衣裙，青丝如瀑，衬得肌肤愈发欺霜赛雪。
一年未见，她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些许，少女的青涩完全褪去，更添清丽。
只是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平静得像深秋潭水，不起一丝波澜。
她像是早已调整好情绪，看向陈在的目光带着熟稔，却又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再无半分昔日的别样光彩。
陈在将对方的种种变化尽收眼底，先是涌起一股确认她安然无恙的欣喜，随即又被难以言喻的滞涩攫住。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种语气开口。
乌衣自然看出陈在的难处。
樱唇轻启，声音清越。
“可是，见我在此处等你，很惊讶？”
这话语平淡，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
陈在瞬间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两人早有计划，但自从他成婚以后，乌衣便如断线的风筝，再未传递过任何信息。
他原以为后续需要独自完成，这才从刘扬、汪则等亡命徒的魂魄中榨取情报。
此刻，见对方现身，心中疑虑稍解，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释然。
收敛心神，目光坦诚地迎向乌衣，声音温润而坚定。
“姑娘一诺千金，重逾山岳。陈某...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这是实话，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变化，陈在对乌衣始终有着信任。
乌衣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她移开目光，投向那森然林立的碑林，透着决断。
“你大婚，我这个做朋友的，未曾备礼。此次便与你同行，助你达成所愿，权当...补上一份迟到的贺礼。”
她的话语清晰明了，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朋友”二字上，同时也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那份曾经的朦胧情愫，或许已然被她亲手斩断、埋葬。
陈在喉头微动，早已准备好的“多谢”尚未出口，乌衣却已不再给他客套的机会。
“随我来！”
话音未落，她足下轻点，身形已飘然而起，向着不远处一个被数块巨大石碑半掩着的幽深洞口凌空掠去。
那洞口处，四名身着钱、吴两家制式服饰的修士正守卫着，腰间佩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陈在心中暗叹，只得将未尽之言咽下，身形一晃，紧随其后。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在洞口前方，那四名守卫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如此大胆且迅捷地直接闯到面前，俱是一惊！
“站住！此乃钱、吴两家共管之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为首一名炼气五重的守卫厉声喝道，手已按上刀柄，试图用身后势力名头吓退来人。
其余三人也迅速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灵气波动变得凌厉，手中法诀蓄势待发。
对于眼前几只聒噪的蝼蚁。
乌衣眼皮都未曾抬动，墨袖随意地一拂。
嗤！
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只见，一根仅有寸许长短、通体乌黑、边缘闪烁着冰冷幽光的奇异翎羽，犹如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射向四名守卫的咽喉。
太快了！
守卫脸上的惊愕和凶狠都来不及完全绽开。
便被其洞穿喉骨！
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守卫的身体并未如常般喷溅鲜血、颓然倒地，而是在翎羽穿透的刹那，成为了一具具琉璃雕塑！
咔啦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四具身躯连同他们身上的衣物、佩刀，竟在顷刻间崩解、破碎，化作无数色彩斑斓、棱角分明的彩色碎片，散落一地。
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折射出迷离而诡异的光晕，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美感。
乌衣看也未看脚下那堆璀璨的“残骸”。
径直迈步，踏着满地琉璃，发出细微的“咔嚓”声，率先没入了那幽暗深邃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