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间。
李思齐不知从何处又弄来了一把折扇。
扇骨是温润的白玉，扇面是素雅的云纹绢帛，其上依旧龙飞凤舞地题着“随遇而安”四个大字。
他一身合体的月白文士袍纤尘不染，在这遍地狼藉、血气弥漫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扎眼，仿佛浊世中一朵不合时宜的白莲。
“轰隆——！！！”
头顶毫无征兆地又爆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刺目的电光撕裂云层，瞬间照亮了下方面目全非的大地，也映亮了李思齐那张骤然抬起、带着玩味神情的圆脸。
“啪！”
手腕一抖，折扇清脆地合拢，发出短促的响声。
他侧过头，朝着身后如影随形的白衣老者，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好奇。
“周伯，听这动静……这已经是第几响了？”
老者姓周，面容枯槁，眼神却沉静如深潭，深受李文宣信任，甚至一手扶持为青衣会明面上的掌舵人。
此行深入永安县这龙潭虎穴，他的使命便是护持李思齐周全。
此刻，他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回禀公子，这是第九次了。”
“哈哈哈，好！舒坦！痛快！”
李思齐脸上的玩味瞬间化为毫不掩饰的畅快笑意，如同盛开的菊花，阳光灿烂。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先前自家队伍刚一入境便遭雷劈，死伤惨重，狼狈至极。
那份郁结憋闷，此刻被彻底驱散——看来各家都没能幸免，都被那云端之上不知名的存在击落！
这碗水，端得倒是平！
“加上我们这一响，十家齐聚，这永安县的热闹，算是齐活了！”
李思齐眼中精光闪动，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凝下来：“周伯，派出去的兄弟们……可有玉令的消息？”
周伯苍老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沟壑般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回公子，外围的村落据点，能探的都探过了。零星妖物斩杀了不少，弟兄们也折损了十几个好手……”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但关于那‘云’字玉令的踪迹，依旧……毫无头绪。”
李思齐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严肃。
这几日，他两人也并非枯坐等候，也亲自深入探查过几处规模较大的残破村落。
所见无非也是尸骸、焦土，以及妖物。
自家所能得知的情报，也仅仅是观云仙宗在此地投入了十个内门弟子名额作添头。
此事在整个金门郡高层已非秘密，以仙宗威名，料想不会有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天空，那笼罩百里、翻涌不休的妖云，此刻似乎比初来时缩小凝实了几分，颜色也愈发暗沉。
而在妖云正下方，便是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在大地上的永安县城。
“外围遍寻不着……”
李思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劳什子玉令，难道在县城里面？”
他忽然想起什么，追问了一句：“陈实呢？可有他的下落？”
周伯缓缓摇头，眼中也带着一丝困惑：“依旧……杳无音讯。”
……
永安县城，某处尚算完好的深宅大院。
厚重的朱漆大门早已残破不堪，门板上留着数道狰狞的爪痕。院内原本雅致的亭台楼阁也多有破损，假山倾颓，池水泛着不祥的暗红色，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报...报...首领！”
一个顶着硕大牛头、身躯却似瘦弱人类的小妖，慌慌张张地撞开院门，踉跄着冲了进来。
它布满粗硬黑毛的脸上写满惊恐，铜铃般的牛眼慌乱地扫视着，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又...又来了好些个修士！凶得很！我们族...兄弟，近几日死伤惨重，要不...要不咱部族先撤回大荒山吧？留得青山在……”
石阶之上，原本端坐着一个身着锦袍的俊俏中年男子。他面如冠玉，气质儒雅，若非身处此地，倒像个富家员外。
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枚晶莹的果子，听到小妖的哭嚎，眉头猛地一皱，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暴戾。
“聒噪！”
话音未落，他看也不看，随手一拳隔空击出！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小妖那颗还在喋喋不休的硕大牛头，如同熟透的西瓜般轰然爆开。
红的、白的、混合着碎骨毛发，呈放射状喷溅在院墙和残破的门板上。
无头的牛妖尸身晃了晃，软软地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随即，一缕红色丝线从其躯体中缓缓升空。
中年男子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收回拳头，脸上嫌恶之色未消。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
“再有敢乱我军心，动摇士气者，这就是下场！”
锦袍无风自动，拾阶而下，目光扫过院中噤若寒蝉的其他妖物，心中却是暗骂：“回去？大阵已成，谁又能出的去？”
想到即将成为绞肉场的县城，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妖云翻滚的天空，低声咒骂道：“仙宗龟儿子，沃日你祖宗！”
与此同时，距离李思齐等人数百里之外，陡峭的山壁之上。
陈实盘膝而坐，身形如同一块磐石，他终于明白溶洞的诡异从何而来——那竟是鬼婆道基外放，演化出的一方独立小天地。
在其领域之内，自有规则，像他这等炼气期修士误入其中，自然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仰望着天空中那轮缓缓旋转的巨大漩涡，眼神复杂。
这段时间跟在鬼婆身边，虽行动受限，丹田封禁未解，却清楚了这永安县炼狱背后的真相。
这整个永安县，早已被布下只进不出的通天手段，将其化作一座巨大的血肉丹炉！
他们这些被诱骗或逼迫进来的修士，连同此地的生灵与肆虐的妖物，两两相杀，只为提供所需的最后养料——更浓郁的血气，更精纯的煞气！
“真是一个修罗场！”
好在，鬼婆目前对他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恶意，甚至因那“鬼符师传人”的身份，偶尔还表现的很是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