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黎连忙摇头,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她抬起没有输液的手,轻轻摸了摸陆承枭的下巴,那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
“去公司前把胡子刮了。”她轻声说,试图转移话题,也藏起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
陆承枭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力度,他听话地点头:“恩,听你的。你乖乖的,我忙完了就过来。”
他又仔细叮嘱了林婶和门口的保镖一番,这才转身离开。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林婶看着蓝黎虚弱的样子,心疼得直抹眼泪,蓝黎反而温声安慰她:“林婶,我没事的。”
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蓝黎感到一阵阵晕眩。
她看了看病房门口,想起早上护士来时,带着钦佩的语气说起为她主刀的是一位名叫Kells的顶尖外科圣手,缝合技术极好,几乎不会留疤。
一听说是段溟肆为她做的手术,能为她做手术,他应该没有受伤吧,可为什么从她醒来,就没有见到他?
都是沈聿来检查的,是因为陆承枭在么?
其实,蓝黎回想宴会上的事,兴许何婉茹是想杀她吧,若不是当时段溟肆在场,估计她都被杀了。
思绪纷乱如麻,却抵不过身体的极度虚弱,蓝黎很快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林婶见她睡熟,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购置一些必需的日用品。
病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走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隔绝了外界。
是段暝肆。
他一身剪裁精良的暗纹灰色西服,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这身一丝不苟的装扮,来掩盖某种彻夜的狼狈与混乱。
然而,镜片后那双凤眸里布满的红血丝,以及眼下无法遮掩的浓重乌青,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状态。
昨晚一夜,于他而言,无异于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凌迟。
他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蓝黎,慢慢走到病床边。
因为她伤在后背,此刻正侧身睡着,背后小心地垫着一个软枕,使得那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病床上显得愈发脆弱,仿佛一碰即碎。段暝肆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垂眸凝视着她。
阳光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几乎透明,连皮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都依稀可见。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弱的阴影,呼吸清浅而微弱。这就是蓝黎,那个记忆中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眼神清澈的女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副柔弱的肩膀,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在那样危急的关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肆哥——”
那一刻她惊恐的呼喊,混合着子弹没入身体的沉闷声响,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放,每一次都带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他宁愿那颗子弹穿透的是自己的胸膛,宁愿自己死上千百回,也绝不愿她为他承受一丁点的伤害与疼痛。
可是,她不仅为他挡了枪,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那个该死的岛上,被注射了药物......
想到蓝黎经历的一切,段暝肆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用力撕扯,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他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她,他只想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一角,目光落在她后背包裹着厚厚纱布的位置。纱布洁白刺眼,下面是他亲手缝合的伤口。每一针,每一线,都像是在缝合他自己碎裂的心脏。
他当时用了最细的线,最好的技术,倾尽所能,只求能将疤痕减到最浅,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一点她所承受的痛苦,减轻一点自己滔天的罪孽。
睡梦中的蓝黎似乎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她隐约感觉到一道专注而沉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了段暝肆那张俊美却写满痛楚的脸庞。
“肆哥?”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虚弱。她下意识就想动一下身体,试图平躺过来面对他。
“别动!”段暝肆立刻伸手,极其轻柔却坚定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嗓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异常沙哑,“会弄到伤口的。”
蓝黎顺从地不再动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悲伤的寂静,蓝黎清晰地看到了段暝肆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悔恨和自责,那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她的心猛地一酸,一种莫名的难过涌上心头,不是为了自己身上的伤,而是为了他眼中那显而易见的煎熬。
段暝肆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过了许久,他才用那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怎么那么傻?自己的命......都不顾及了?”
蓝黎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盘旋的水汽让她的鼻子更酸了。她努力地想扯出一抹笑容来安慰他,然而苍白的嘴唇只是微微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显得无比脆弱:“肆哥,我不是没事嘛,你别难过。”
——我不是没事嘛。
——你别难过。
她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还在反过来安慰他!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段暝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然后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剜搅!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再睁开时,眼底已是猩红一片,水光再也无法抑制地弥漫上来。
“黎黎,对不起......对不起!”
他重复着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眼,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痛悔。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匮乏,根本无法承载他内心万分之一的痛苦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