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浓雾与死寂中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海王号”,海盗王“混海蛟”郑殃的座舰——光是这个名字,就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与煞气。
破旧的渔船此刻彻底慢了下来,几乎是蹭着水下沉船的残骸在挪动。柴油机的轰鸣被压到最低,突突的声响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也畏惧着这片水域的邪性。浓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船只的停滞而更加粘稠地附着在一切物体表面,船舷、篷顶、人的衣襟,都挂满了冰冷的水珠。
阿吉收回了探水篙,篙尖上沾满了黑褐色的锈屑和某种黏滑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物质。他站在船头,不再试图用眼睛去看,而是完全依靠听觉和触觉,以及一种在无数次险境中磨练出的、对危险的直觉。水流擦过船身的声音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是单一的海浪声,而是夹杂着绕过不同形状障碍物时产生的细微涡流声和空洞的回响,仿佛水下有无数张巨口在同时呼吸。
云梦谣回到舱内,给玄尘子喂了一点清水,又检查了他胸口那黯淡的烙印和眉心的黑气,确认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才重新出来,与阿吉并肩站在船头。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腐臭气息几乎让她窒息,强忍着不适低声道:“这味道……不单单是木头和海货腐烂,里面还混着一种……更陈旧的腥气,像是……铁锈和……某种东西烧糊了的味道。”
阿吉点了点头,他也分辨出了那种异常。他的目光扫过船舷两侧,在浓雾的间隙中,偶尔能看到一些高出水面的、扭曲的黑色轮廓。那可能是一段断裂的龙骨,也可能是一个倾覆的船楼,上面无一例外地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尸斑般的贝类和藤壶,一些破败的缆绳如同水鬼的头发,垂挂下来,随着波浪缓缓飘荡。
“我们现在在尸礁的什么位置?”阿吉头也不回地问船尾的灰衣人。
灰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过了半晌,才沙哑地道:“‘百舸尸礁’分内外三层。外层多是近几十年触礁的倒霉蛋,残骸还算松散。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外层,到了中层。这里的沉船年代更久远,互相堆积、挤压,很多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连成一片的水下结构。”
他顿了顿,补充道:“中层开始,东西就有点‘杂’了。不光是沉船,以前有些沿海处理‘脏东西’的,也会偷偷把东西抛到这里,借这里的阴煞气和复杂水道掩人耳目。”
“脏东西?”云梦谣追问。
“说不准。可能是某些邪祭的器物,也可能是……处理不掉的人。”灰衣人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渔船似乎驶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周围那些压迫感极强的黑色阴影暂时退远了一些。但水下的刮擦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密集,仿佛船底正碾过一片由碎骨和金属片铺就的海床。
突然,船身猛地向右一倾,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下拽了一把!
“稳住!”灰衣人低喝一声,猛打舵轮。
阿吉和云梦谣猝不及防,险些摔倒。阿吉一把抓住船舷,只觉得抓住的不是木头,而是一块覆盖着滑腻生物、冰冷刺手的铁板。他低头看去,只见船舷吃水线附近,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大团黑乎乎、如同乱麻般的东西。那东西随着船只的倾斜正越缠越紧,仔细看去,竟然是混杂着破渔网、腐烂水草以及……一些明显是人工编织物的绳索,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几片破碎的、颜色暗淡的布条,看质地,绝非现代织物。
“是旧缆绳和……裹尸布吗?”云梦谣倒吸一口凉气,那布条的颜色和纹路,让她联想到某些描述古代海葬的记载。
灰衣人操控着船只,试图摆脱缠绕,但那团乱麻仿佛有生命般,越挣扎缠得越紧。柴油机发出过载的悲鸣,船身开始原地打转。
“砍断它!”灰衣人命令道。
阿吉毫不犹豫,抽出潜水刀,探出身子,对准那团缠绕物最密集的地方狠狠砍去。刀刃砍在湿透的、充满韧性的绳索和织物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异常费力。几刀下去,只砍断了一小部分,更多的乱麻又从水下被带动起来,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这时,阿吉的刀锋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锵”的一声脆响,溅起几点火星。他定睛一看,砍断的绳索和布条下,竟然露出了一截锈迹斑斑、但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那东西像是一个弯钩,又像是一个变形的符号,上面似乎还刻着某种难以辨认的花纹,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这是……”阿吉用刀尖将其挑起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牌,非铁非铜,入手沉重冰凉,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锈垢,但依稀能看到上面用扭曲的线条刻着一个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神像,神像脚下踩着海浪与骷髅。
看到这金属牌的瞬间,船尾的灰衣人呼吸骤然一窒,一直平稳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暹罗的‘鬼王座’阴牌?!这东西……怎么会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