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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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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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那刻意压低的、却又清晰无比的议论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刺入上官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私会……”

“……阮先生被抓……”

“……传遍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得她耳畔嗡嗡作响,四肢百骸瞬间冰冷彻骨。

流言……竟然已经传得如此不堪!

她原本枯坐一夜,心力交瘁,已近乎麻木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低语猛地撕裂开来。

那瓶“寂息散”……阮云归赠药时那般谨慎叮嘱,只为助她在这令人窒息的困境中求得一线生机,如今已成了她“私通”的罪证?她终究还是连累了他!

一种无力与自我厌弃忽然从四面八方席卷了过来。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头低低地垂了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恶意与中伤,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阮云归,是她年少时可望不可求的一束光。南阳的那片竹林,记不清曾在多少个夜晚,闯入她的梦境。当年的惊鸿一瞥,他一身白衣,抚琴接簪的身影,是她整个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世家规矩,男女大防,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兄长口中、或是市井流言之间,贪婪地捕捉关于他的一切微末信息。哪怕只是他新得了一方好墨,谱了一首新曲,都能让她暗自欢喜许久。

然而,那场突如其来的联姻,断了她所有的幻想与奢望,她的梦碎了。

自此,“阮云归”这三个字便被她深深藏在心底,成了她绝口不提的秘密。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她心中一方不可触碰的净土,是想起便会觉得世间仍有清朗存在的慰藉。

如今,这污浊的流言,竟将她和他的名字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捆绑在一起,玷污那份她珍藏心底的洁净!而端木珩,她的丈夫,更是因此将他抓捕下狱!

这比任何针对她个人的伤害都更让她无法忍受!

强烈的愤怒与保护欲,如同烈焰般从绝望的灰烬中轰然腾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的麻木与消沉。

不!她不能就这样认了!她可以忍受冷落,忍受猜忌,甚至忍受这不公的禁足,但她不能任由这污水泼在自己和他的身上!更不能让他因自己而遭受那无妄之灾!

她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子却因长时间未进滴水而眼前发黑,她伸手死死扶住窗棂稳住了身形。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眸子,此刻混合着一股屈辱、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勇。

她不能再沉默,不能再等待!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走到梳妆台前,那个因端木珩的愤怒而粉身碎骨的妆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那个更为崭新、更为精致的妆奁。

上官徽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的自己,伸手拿起了梳子,忍着身体的虚弱和颤抖,用力梳理着纠缠的长发。

当一切整理完毕时,上官徽看向镜中,女子虽然憔悴,却脊背挺直,眉宇间已经没了沮丧与消沉之气,而是凝聚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和不容侵犯的威仪。

她知道,敲响这扇门意味着什么。但这世上,有些东西,比禁足、比冷落、甚至比死亡更让人无法忍受。

比如尊严,比如清白,比如那抹不可亵渎的光亮。

她走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抬手重重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砰!砰!砰!

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惊得门外看守的亲兵立刻警觉起来。

“我要见端木珩!”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因用力而微微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现在,立刻!”

门外的亲兵显然没料到被禁足的夫人会突然如此激烈地要求见将军,一时有些无措。一名小队长模样的亲兵快步走到门前,隔着门板,语气还算恭敬:“夫人,将军有令,请您安心静养,不得外出。您有何需求,可告知属下,属下会代为转达。”

“转达?”上官徽冷笑一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威胁与决绝,“告诉他,若他不来,我便血溅于此!我倒要看看,他端木大将军禁足发妻致其自戕的消息,传出去是否好听!”

她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亲兵小队长闻言,脸色一变。他们深知这位女主人的性子平日里看似清冷,实则刚烈,若她真的做出极端之事,将军怪罪下来,他们万万承担不起。

他不敢怠慢,立刻对身旁手下低声道:“快去禀报将军!快!”

端木珩刚从父亲书房出来,心中正思索着是时候该去会一会阮云归了,便见一名亲兵急匆匆赶来禀报东厢的突发状况。

“将军!”亲兵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地,“夫人她……夫人她在东厢剧烈拍门,言辞激烈,定要立刻见您!还说……若见不到,便要……”

“便要如何?”端木珩眉头紧锁,心中那股因阮云归之事而起的烦躁又添上了一重。

“便说要自戕……血溅当场……”亲兵的声音越来越低。

端木珩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自戕?她竟敢用死来威胁他?!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可知道,他刚刚在御前为了将此事压下,不惜自曝“家丑”,她可知道,她一心维护的那个男人,身上背负着怎样足以让所有人万劫不复的秘密!而她,非但不思己过,竟还敢用这种方式来逼他!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端木珩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他再也压不住翻腾的怒火,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东厢方向走去。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还想做什么!为了那个男人,她是不是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沉重的脚步声朝着东厢逼近。看守的亲兵见到将军满面寒霜、携怒而来,纷纷低头屏息,不敢出声。

端木珩停在紧闭的房门前,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把门打开!都退到院外去!”

锁匙转动,房门被猛地推开后,亲兵们应声而退。

端木珩走了进去,反手又将门重重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的视线。

房内,上官徽就站在地上,她一身月白襦裙,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虽施了粉黛,却仍难掩憔悴与苍白,那双昨夜还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正毫不避让地、甚至带着凌厉的恨意,直直地射向他!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地可怕。

“你闹什么?”端木珩率先开口,声音冷硬,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压迫感,“还嫌不够丢人吗?”

上官徽看着他这副冰冷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她挺直了脊背,迎着他迫人的目光,“丢人?端木珩,到底是谁在丢人?”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字字清晰:“你无端猜忌,粗暴无礼,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更是你纵容甚至操纵流言,让这不堪之事传得满城风雨,让我沦为全洛阳的笑柄!”

她一步步逼近他,尽管身高不及他,但那气势却丝毫不弱:“而今,你竟以此将他扣押!我今日便要你一句明白话!你昨日口口声声说的罪证,究竟何在?你凭什么认定我与他有私?你又将他如何了?!”

端木珩竟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尤其是她提到“操纵流言”时,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随即便被更深的怒意覆盖。她竟敢如此指责他!

“罪证?”他冷笑一声,刻意忽略了她关于阮云归的追问,抓住她话中的一点反击,“你袖中藏着的那个瓷瓶,便是铁证!若非心中有鬼,何需隐藏?”

“那瓶药?”上官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满是悲愤与嘲讽,“那便是你所谓的铁证?你既知那药用途?便该知我为何需要它!”

她不等他回答,便继续厉声道:“因为你!端木珩!是你归来后的冷漠猜忌,是因这令人窒息的府邸,是因我看不到任何出路!我只是想暂时逃离这一切!这难道也是罪吗?!”

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却强行忍住,不让眼泪落下:“而你,却仅凭此物,便断定我与他有染,便将我禁足羞辱,将他随意扣押,更将事情闹得尽人皆知!端木珩,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端木珩被她这番话震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带刺、情绪激动却又异常倔强的女人,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顺从的妻子判若两人,她承认了药的用途是为了“逃离”,却坚决否认了私情……难道……他真的误会了什么?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阮云归的特殊身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无法轻易相信她与之毫无瓜葛。

“巧言令色!”他硬起心肠,语气依旧冰冷,“若无私情,他为何独独赠药于你?又为何偏偏选在望云轩私会?”

“私会?”上官徽眼中的怒气更盛,“那是我兄长的产业!我去见一位兄长引荐的、或许能助我之人,有何不可?难道我嫁与你端木珩,便连见故交叙话的权利都没有了?端木将军,你的规矩,未免也太大了些!”

端木珩见她将“私会”转换为“见故交”,并将上官玄抬了出来,一时间竟让他有些语塞。但阮云归那半块沉重的虎符、石砚之那封泛黄的旧信……

不,他不能冒这个险。无论她是否知情,无论她与阮云归之间究竟是旧情还是清白的故交,在真相大白之前,在他彻底掌控局势之前,他必须将她牢牢按在原地,绝不能让她再与外界,尤其是与阮云归有任何牵扯!

想到这,他陡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权利?上官徽,你似乎还没弄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和嘲讽,“我是你的丈夫,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我说你无权见,你就是无权见!我说那是私会,那就是私会!”

“你!”上官徽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红,“你简直不可理喻!霸道专横!”

“我就霸道专横了,你待如何?”端木珩眼底寒芒闪烁,语气森然,“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端木珩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的言行举止,皆关乎端木氏的颜面!你昨日私会外男之事,无论缘由为何,都已授人以柄,闹得满城风雨!若非我在陛下面前竭力将此事压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同我争执?!”

他刻意模糊了重点,将陛下息事宁人的态度说成是自己的“竭力压下”,既是在震慑她,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她。

上官徽闻言一怔,陛下……竟然已知晓?她心中瞬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愤怒淹没——这难道不是因为他端木珩行事荒唐才闹到御前的吗?!

然而,未等她再次开口,端木珩已不容置疑地下了最终通牒:“从今日起,你便老老实实待在这东厢院内,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半步!外界流言,我自会处理,但你若再敢生出任何事端,或是试图与任何外人传递消息……”

他话语微顿,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她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后果,绝非你所能承受得起。届时,便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看好夫人!”他对着院门外厉声下令,“若再有任何差池,尔等提头来见!”

“是!”门外传来亲兵们凛然的应诺声。

端木珩大步离去,院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落锁的声响如同最终判决,再次将上官徽囚于这方寸之地。

上官徽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再次紧闭的门,浑身冰冷得如同浸入数九寒冰。

他不仅没有半分悔意和解释,反而用更加强硬冷酷的姿态将她彻底囚禁!甚至用端木氏的颜面和陛下的名头来压她,用未知的“后果”来威胁她!

所有的愤怒、委屈、辩解,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彻底堵了回来。

一股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但这一次,其中却掺杂了更多的不甘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最后那句“绝非你所能承受得起”的后果,究竟指的是什么?仅仅是对她更严厉的惩罚,还是……会对他,不利?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而走出东厢的端木珩,面色冷硬如铁,心中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她的愤怒、她的委屈、她那句“只是想暂时逃离这一切”……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心头。

但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阮云归、虎符、父亲、武安王……每一件都比这后宅的纷扰重要百倍。

他必须尽快理清这团乱麻。而被他囚于院中的那个女人,此刻只能成为这盘棋局中,一颗必须被牢牢控制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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