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地下,远比世人所能想象的更为深邃。
在这远离阳光、空气因恒定的能量场而带着金属与臭氧味道的绝对禁域深处,隐藏着帝皇最为隐秘的实验室之一。
这里的空间广阔得足以容纳一座小型城市,高耸的穹顶没入黑暗,只有无数悬浮的数据板、全息投影以及庞大而复杂的未知仪器散发着幽蓝或惨白的光芒,如同星海般点缀着无尽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高压能量的嗡鸣、液体在管道中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亚空间深处的低语。
人类之主,帝皇,正屹立在这片“星海”的中心。
他身披简单的白色长袍,却散发着如同恒星般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智慧与岁月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眼前一个巨大透明容器中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基因序列模型。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每一次动作都引动着周围无数数据流的剧烈变化。
无声无息地,实验室边缘一扇隐藏的滑门开启。
一位身形枯槁、却蕴含着如同古井般深邃力量的老者,手持一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权杖,缓步走入。
他身披朴素的深灰色长袍,正是帝皇的宰相,人类帝国最古老、最忠诚的仆人——马卡多。
他的脚步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幽灵。两名身披华丽金甲、沉默如雕像的禁军卫士,如同他的影子,守卫在滑门之外,并未踏入这核心禁地。
马卡多静静地走到帝皇身后约十步远处,停了下来,如同最耐心的侍从,等待着。
“你来了,老朋友。”帝皇并未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眼前的基因模型上,但他的声音已然响起,平静、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在这空旷的大厅中回荡。
马卡多微微躬身,权杖底部轻轻触地,发出清脆而悠扬的一声轻响,既是礼仪,也打破了沉寂。
“我是来向您汇报一些需要您知晓的情况的,吾主。”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异常清晰。
帝皇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仿佛能看穿时间与命运长河的眼睛,短暂地落在了马卡多身上。
仅仅是一瞥,马卡多便感到自己灵魂深处的一切思虑仿佛都已被一览无余。
帝皇随即又转回头,继续着他的工作,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长久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是关于珞珈·奥瑞利安的,对吗?”帝皇的语气依旧平淡,不紧不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马卡多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既然吾主您已然知晓,那么我似乎也不必再赘述细节了。”
“我知道。”帝皇的手指在空中划过,全息影像随之变幻。
“我知道他在边缘星域的行动,他以怀言者军团为核心,协调安格隆、伏尔甘乃至佩图拉博的舰队,高效地清除那个古老的威胁,并成功地归化了一个人类世界。”
“我知道他正试图在军团间推行人员交流,试图用某种‘兄弟情谊’与‘共同理想’来弥合不同军团文化间的裂痕。他的效率值得肯定。”
帝皇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听不出赞许,也听不出否定,只是在陈述观察结果。
马卡多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枯瘦的手指紧了紧权杖,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正是如此,吾主。”
“他的行动力与凝聚力,在某些方面,甚至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期。”
“然而,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他最核心的问题,并未改变,反而可能因其影响力的扩大而放大。”
“他对您的信仰,以及他内心深处对自身灵能天赋既依赖又试图‘控制’的矛盾挣扎。”
马卡多顿了顿,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帝皇的背影,问出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问题:“一旦……吾主,我是说,一旦他那强大的灵能与执着的信仰被亚空间的那四股黑暗力量所窥探、利用、扭曲……以他目前所凝聚的力量和影响力,所造成的灾难,将远超一个普通军团的叛乱。我们……是否需要采取一些……预防性的措施?”
这一次,帝皇的动作停顿了。
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完全面向马卡多。
实验室幽暗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他那永恒般平静的面容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将时空都凝结。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的内容却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人心神俱裂:
“叛乱,终将发生,马卡多。”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回荡在死寂的大厅中。
“这不是概率问题,而是命运长河中已然显现的支流之一。区别只在于,叛乱的火种由谁点燃,在何时点燃,以及……最终会席卷多大的范围。”
帝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看到了遥远未来那血火交织的惨烈景象。
“这是人类迈向更高存在形态所必须经历的阵痛与考验,是无法完全避免的代价。”
马卡多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便是他,在亲耳听到帝皇如此直白地承认这个可怕的未来时,灵魂也不禁为之震颤。
他追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那么,面对珞珈·奥瑞利安这个潜在的、威力巨大的变量,我们究竟该如何应对?难道只能静观其变,等待命运降临吗?”
帝皇凝视着马卡多,良久,他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人类历史重量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超越了凡人理解的、深沉的疲惫与无奈。
“唯有天意可知,老朋友。”帝皇的声音低沉下去,重新转过身,望向那变幻不定的基因序列。
“我们能做的,唯有恪尽职守,沿着既定的道路前行,并准备好……承受一切后果。”
话音落下,实验室再次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仪器的嗡鸣与那悬而未决的命运,在幽暗的光芒中无声地流淌。
马卡多站在原地,久久未曾移动,手中的权杖,似乎也变得无比沉重。
“我相信你,老朋友。”马卡多长叹一口气道。
……………………
持续数日的盛大游行与庆典终于落下帷幕。
港口区域,庞大的运输船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怀言者与战犬军团的战士们正以严整的队列,分批登上各自的舰船,准备重返冰冷的虚空,继续那永无止境的远征。
沉重的登陆甲板边缘,第一战团长洛克菲勒并未立刻进入船舱。
他身披那身标志性的“铁骑”型终结者盔甲,如同一尊灰色的钢铁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呼啸的气流中。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了面甲,投向下方遥远的地表。
即使从这个高度望去,他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港口外围那片人山人海的送别景象。
提安斯的民众并未离去,他们自发地聚集起来,挥舞着临时制作的帝国旗帜,用最质朴的方式,向这些拯救了他们世界的战士们表达着最后的敬意与感激。
无数的面孔汇聚成一片模糊的海洋,但洛克菲勒强化过的视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微小的身影。
那个在游行时,被他托上肩头的小女孩。
她正被母亲抱在怀里,用力地朝天空的方向挥舞着一束颜色鲜亮的小花,仿佛在作最后的告别。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第三战团长瑟拉斯走到了他的身旁,同样望了一眼下方那片动人的景象,然后抬起手,用金属包裹的指节,轻轻叩击了一下洛克菲勒厚重的肩甲,发出清脆的响声。
“该登船了,洛克菲勒。”瑟拉斯的声音透过头盔的通讯器传来,平静而直接。
“舰队即将起航,我们该回归自己的位置了。”
洛克菲勒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依旧在那片人群中停留了数秒,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记忆。
最终,他微微颔首,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嗯。”
他毅然转过身,不再回望,迈动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运输船那深邃而明亮的舱门入口,将那片喧嚣与情感留在了身后。
就在他即将踏入船舱的瞬间,紧随其后的瑟拉斯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洛克菲勒胸前装甲的侧面。
在那里,一束早已失去水分、变得有些干瘪脆弱,却依旧被精心固定着的白色小花,正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
瑟拉斯的脚步顿了一下,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在他的声音中泛起:
“嗯?这个……你居然还留着?”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战友间的调侃与意外。
这束花,与洛克菲勒这身历经无数战火、布满细微弹痕与荣誉印记的古老战甲,形成了一种奇特而醒目的对比。
洛克菲勒闻声,低头看了一眼那束小花,粗大的、包裹着装甲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碰了碰脆弱的花茎。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如同往日般沉稳而深邃,透过面甲看向瑟拉斯,简单地回答道:
“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将话题转向了更深层的思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