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风书院，紧闭的院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探究彻底隔绝。
李狗蛋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回来，立刻扑上来，迭声问道：“怎么样？铁柱哥，考得怎么样？”
他小脸上满是担忧。
王铁柱虽然疲惫，眼睛却亮得灼人，他用力点头：“题我都答上了！就是……”
他想起号舍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小脸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看向夜凰。
夜凰神色平静，关上院门，插好门闩，才转身道：“无事。先去洗漱，吃饭。”
她的镇定仿佛有某种魔力，瞬间安抚了两个孩子不安的心。
李狗蛋赶紧跑去灶房端出一直温着的简单饭食——稀粥，杂粮饼，一小碟咸菜。
饭桌上，王铁柱终究没忍住，一边啃着饼，一边将考场内被栽赃陷害、最后被周教谕救下的事情，断断续续、心有余悸地说了出来。
李狗蛋听得目瞪口呆，气得小脸通红：“他们太坏了！怎么能这样！那个坏差役！还有德云书院的人！”
夜凰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偶尔喝一口粥。
直到王铁柱说完，她才放下碗筷，目光落在王铁柱身上。
“感觉如何？”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铁柱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害怕……还有，生气……”
“记住这种感觉。”夜凰的语气冷冽如冰，“这便是弱小时，任人拿捏的感觉。他们今日能污你作弊，他日便能夺你功名，断你生路。原因无他，只因他们觉得你弱，你好欺。”
王铁柱猛地抬起头，嘴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倔强。
“那周教谕为何帮你？”夜凰又问。
王铁柱迟疑道：“因为……因为教谕大人公正？”
“公正，是其一。”夜凰淡淡道，“更因为，他看到了你的价值。你的试卷，你临危不乱的应对，让他觉得，你或许值得他开口说那句‘且慢’。若你当时已惊慌失措，卷面一塌糊涂，你看他还会不会开口？
王铁柱怔住了，细细品味着姐姐的话。
“世间从不缺落井下石之辈，雪中送炭者却寥寥。要想不被欺辱，要想在危难时有人愿意为你说话，唯有自身足够强，强到让人看到你的价值，强到让人忌惮欺辱你的代价。”
夜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王铁柱的心上。
“今日之劫，于你是磨难，亦是警醒。收起你的委屈和后怕，它们毫无用处。将其化为力气，去读你的书，去做你的题。五日后第二场，我要看到的，不是一个侥幸逃过一劫的惊弓之鸟，而是一个真正有资格让教谕开口维护的考生。”
王铁柱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最后一丝慌乱和委屈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他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姐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不会让周教谕失望！”
“去温书。”夜凰不再多言。
王铁柱立刻起身，甚至顾不上休息，拿起书本便钻进了书房。
李狗蛋也被这气氛感染，默默收拾了碗筷，也拿出算盘开始练习。
夜凰看着两个孩子投入学习的背影，目光深沉。
德云书院这次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位周教谕能护得了一次，未必能次次都出手。
是时候，让“听雨阁”发出一点真正的声音了。
是夜，万籁俱寂。
夜凰再次换上那身系统兑换的夜行衣，如同一抹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清风书院。
她没有立刻前往德云书院或是县衙，而是先去了城南。
那里是清河县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赌坊、暗娼馆、廉价酒肆林立，也是各种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
她如同一个真正的暗夜行者，利用【潜行术（初级）】，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更夫和醉醺醺的酒鬼，身影在狭窄巷道和屋脊阴影间快速穿梭。
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那些最底层、最不得志、却又消息灵通的“包打听”和地痞。
在一个散发着馊水和劣质酒气的小巷尽头，她找到了第一个目标：一个输光了钱，正被赌坊打手推搡出来的瘦小男子。
打手骂骂咧咧地走后，那男子瘫坐在墙角，唉声叹气。
夜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后颈。
那男子吓得浑身一僵，尿都快出来了，刚想叫喊，一个低沉沙哑、刻意扭曲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敢出声，就死。”
冰冷的金属触感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侥幸。
“好……好汉饶命……小的……小的没钱……”
“不要你的钱。”夜凰的声音毫无波动，“问你几句话。答得好，这个归你。”
一枚小小的、成色普通的银角子落在男子面前的地上，在微弱月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男子眼睛瞬间直了，贪婪压过了恐惧：“好汉您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德云书院的孙夫子，常去哪个赌坊？最近手气如何？可有欠债？”
“县衙礼房那个叫赵三的差役，就是下巴有颗黑痣那个，平日里有什么嗜好？最怕什么？”
“城里几个书院的夫子，彼此间可有什么龃龉？尤其是对德云书院不满的？”
那瘦小男子为了那枚银角子，立刻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孙夫子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嗜赌，常在城西“发财坊”玩牌九，最近手风不顺，欠了赌坊不少钱，正偷偷变卖妻子的首饰……
差役赵三好色，养了个外室，开销大，最怕被家里的母老虎知道，更怕丢了衙门的差事……
德云书院仗着和县衙师爷沾亲，一向跋扈，抢了不少其他蒙馆的生源，城南“崇文馆”的老秀才就曾被他们挤兑得差点关门，对孙夫子恨之入骨……
夜凰安静地听着，将所有信息记在心里。
问完后，她收起匕首，冷冷道：“今晚没见过我。否则，赌坊的打手找你之前，我会先找到你。”
“是是是！小的今晚喝多了，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男子抓起银角子，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慢一步那索命的阎罗就改了主意。
夜凰又如法炮制，用几乎相同的手段和或多或少的银钱，从另外两个不同渠道的消息灵通人士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消息。
黑暗中，夜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了这些，足够了。
她并没有去动孙夫子或者赵三。
打草惊蛇，乃下下之策。
她的身影如同轻烟，掠过寂静的街道，最终来到了城南崇文馆——那家被德云书院挤兑得快要关门的老秀才所在的蒙馆。
蒙馆门脸破败，门板上贴着的对联都已褪色破损。
夜凰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纸条和一小块碎银。
纸条上的字迹依旧是那种冷硬的风格，内容简短：
德云孙氏，发财坊欠债五十两，近日必设法挪补。
赵三外室居柳条巷第三户。
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墨点。
她将纸条和碎银一起，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那位老秀才或许正直，但被逼到绝境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火星和希望，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些来自保甚至反击。
不需要她亲自出手，自会有人替她出手。
做完这一切，夜凰毫不留恋，转身离去，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返回书院的路上，经过德云书院那气派的门楼时，她脚步未停，只是指尖微弹。
一枚小小的石子，裹着一张小纸条，精准无比地穿过门楼上灯笼照射范围外的阴影，“啪”一声轻响，打在了守门门房紧闭的窗棂上，力道恰到好处地惊醒了里面熟睡的人，却又不会暴露来源。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多行不义。”
以及，那个墨色的雨滴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