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那绢商!」
萧绝一声令下,声如寒冰裂石。侍卫如狼似虎般扑向垂眸站在厅中的冷焰(商妇扮相)。
就在侍卫即将触及其衣袖的刹那,冷焰猛地抬头,原本温顺的眉眼间锐光一闪,她非但不退,反而足尖一勾,将身旁小几上那壶刚刚煮沸、用来冲泡香茗的滚水踢飞!铜壶带着呼啸的热浪,直撞向冲在最前的两名侍卫面门!
「啊!」惨叫声起,侍卫下意识格挡闪避,阵型瞬间一乱。
趁此间隙,冷焰身形如灵猫,不退反进,直接撞向旁边摆放着精致瓷器和烛台的多宝架!哗啦啦——!架倒瓷碎,烛台滚落,点燃了垂落的锦帷,火星瞬间蔓延!
「她想放火制造混乱!」有侍卫惊呼。
厅内顿时烟雾弥漫,人影混乱。萧绝立于上首,眼神阴鸷地看着那抹在混乱中灵活闪动的身影,并未亲自出手,只冷喝道:「封死所有出口!别让她跑了!」
冷焰要的就是这片刻的混乱!她早已观察好退路,借着烟雾与人群遮掩,一个翻滚便到了窗边。这并非来时的正门,而是一扇临着后院小巷的支摘窗!
「拦住她!」有侍卫发现意图,挥刀砍来。
冷焰袖中滑出那淬了“朱颜烬”的瓷片,幽蓝光芒在烟雾中一闪而逝,精准地划过那名侍卫的手腕!并非致命伤,但瓷片上剧毒见血封喉,那侍卫只觉手腕一麻,继而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钢刀“哐当”落地,人已面色发黑,踉跄倒地。
这狠辣精准的手段,让周围侍卫心中一寒,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这电光火石间,冷焰已撞开窗棂,翻身跃出!
「追!」萧绝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终于动了,身形如大鹏般掠起,直接穿过烟雾,追至窗边。
窗外是王府后院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冷焰落地毫不停留,发足狂奔!她深知,在王府内与萧绝及其亲卫硬碰硬,绝无生路,唯有依靠对市井街巷的熟悉,才有一线生机。
「放箭!」墙头上有弓弩手出现,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她奔逃的方向。
冷焰听声辨位,身形在狭窄的巷道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同时不断掀翻巷边堆积的杂物、晾晒的竹竿,阻碍追兵。
萧绝已亲自跃出高墙,落在巷中,看着那道即将消失在巷口拐角的身影,眼神冰冷如刀。他并未再下令,而是自身侧侍卫手中取过一把强弓,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瞄准了那道身影的腿弯!
箭去如流星!带着刺耳的尖啸!
冷焰仿佛背后长眼,在箭矢即将及体的瞬间,猛地向侧前方一扑,箭矢擦着她的肩胛掠过,带起一溜血光,深深钉入前方的土墙!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剧痛传来,冷焰却哼都未哼一声,借势前滚,已拐入了另一条更狭窄、堆满杂物和泔水桶的陋巷。浓烈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
「王爷,前面是……是骡马市和后街污秽之地,龙蛇混杂……」一名侍卫统领追上来,面色为难。
萧绝看着地上那滴落的血迹,以及消失在污秽巷弄深处的身影,脸色铁青。他身份尊贵,确实不宜亲自踏入那种地方追捕。
「画影图形,悬赏千金!给本王搜!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揪出来!」萧绝的声音里蕴含着风暴,「传令九门提督,封闭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严查所有出入人等!」
「是!」
* * *
冷焰强忍着肩胛处的火辣疼痛,在迷宫般的陋巷中穿梭。她撕下内衫下摆,草草包扎了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身后的追捕声、犬吠声越来越近,王府的势力正在快速蔓延开来。
她必须立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目光扫过巷角一个散发着恶臭、盖着破草席的腌菜地窖入口。那是城中一家小饭馆废弃不用的地窖,里面堆满了腐烂变质的腌菜缸,平日连乞丐都不会靠近。
就是这里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地窖口伪装用的破席和一些杂物,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毫不犹豫地滑了进去,然后从内部将洞口小心掩好。
地窖内,黑暗、潮湿、闷热。难以形容的腐臭气味几乎凝成实质,直冲口鼻。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污物,角落里甚至能看到窸窣活动的肥硕黑影——是啃食腐肉的老鼠。
冷焰靠坐在一个冰冷的、半空的破缸后,剧烈地喘息着。肩伤在恶浊的环境下,感染的风险极大。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仅剩的几颗解毒消炎的药丸,混着唾沫干咽下去。又摸索着解开临时包扎,将金疮药粉撒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的疼。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汗水、血水、污秽混杂在一起,贴在身上,冰冷黏腻。
外面,搜捕的呼喝声、犬吠声、敲门声隐约传来,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听到士兵粗鲁的呵斥和百姓惊恐的辩解。
她蜷缩在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受伤野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与腐鼠为邻,与蛆虫共处,极端的环境压迫着她的神经,但那双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冰封的冷静和计算。
萧绝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直接全城戒严,千金悬赏。这意味着她之前的几个备用藏身点都可能不再安全。
「必须熬过去……」她对自己说。三昼夜,至少需要在这里躲过最初、也是最严密的三昼夜搜查。
饥饿和干渴开始折磨她。地窖里唯一能入口的,是某些破缸里尚未完全干涸、已经发馊变质的酸腐菜汁。她强迫自己小口啜饮,以维持最基本的水分和体力。胃里翻江倒海,几次差点呕吐出来,都被她强行压下。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外面的搜捕声似乎渐渐远去,但并未停止。肩上的伤口开始发热,发出阵阵钝痛,这是感染发炎的迹象。
她咬着牙,再次清理伤口,换上最后一点药粉。高烧开始侵袭她的意志,昏沉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北狄冰冷的宫殿,看到了母妃被逼碎瓷自尽的那一幕,看到了侍女血溅婚床的惨状……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也支撑着她濒临崩溃的精神。
「不能死……大仇未报……萧绝……胤朝……」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 * *
摄政王府,气氛压抑。
萧绝坐在书房太师椅上,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那匹险些要他性命的“淬毒云绢”。银针探入旁边一碗清水,并无变化,但一旦触及绢布残留的香氛部位,针尖立刻泛起乌黑。
「好诡异的毒。」萧绝眼神森寒,「并非即刻毙命,而是通过肌肤接触,缓慢渗透,引发心悸、麻痹,若长期佩戴,必会悄无声息地衰竭而死。若非本王近日因‘阴寒噬心’之症,对体内气血变化异常敏感,几乎着了道儿!」
他看向跪在下面的侍卫统领:「人还没找到?」
侍卫统领头垂得更低:「回王爷,全城已搜查两遍,张贴画像,悬赏千金,那绢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兄弟们连下水道、废弃寺庙都翻遍了……」
「废物!」萧绝猛地一拍书案,「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上天不成?!她定然还在城内!给本王继续搜!重点排查所有药铺、医馆,她受了箭伤,需要医治!」
「是!」侍卫统领冷汗涔涔地退下。
这时,另一名心腹幕僚匆匆而入,面色凝重:「王爷,拷问那绢商旧婢有了结果。」
「说。」
「那婢女受尽酷刑,只反复说不知绢商真实身份和藏身处,只知她数月前突然出现,手段阔绰,对北狄风物极为熟悉,似有深仇。其余……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人……已经没了。」
萧绝眼神更冷。线索又断了。这个对手,比他想象的更加狡猾谨慎。
「还有一事,」幕僚低声道,「永定侯府那边,今日又派人送来拜帖,询问王爷何时得空,侯爷想设宴为您出征饯行。」
萧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告诉永定侯,他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军中事务繁忙,饯行就免了。让他管好自己捐赠的军资,若再出纰漏,本王唯他是问!」
幕僚应声退下。
萧绝独自坐在书房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玄铁扳指。绢商……北狄……毒药……还有之前布防图泄露、莲姬被废、祭天台爆炸……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是否都有那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中,而织网者,就隐藏在最深的暗处,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无论你是谁,」萧绝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本王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碎尸万段!」
* * *
第三日深夜,冷焰的高烧终于退去一些。伤口的炎症似乎得到了控制,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地窖外,搜捕的动静几乎听不到了,但城门依旧紧闭。
她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地窖的环境太差,伤口随时可能再次恶化,而且存留的馊臭菜汁也已告罄。
必须冒险转移。
她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开地窖口的遮蔽物。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对她而言,却如同甘霖。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相对新鲜的空气,然后如同鬼魅般滑出地窖,迅速隐没在巷角的阴影里。
京城依旧笼罩在戒严的紧张气氛中,巡逻的兵士明显增多。冷焰凭借着对京城底层街巷的极致熟悉,避开主干道,在屋檐、窄巷、甚至某段废弃的排水沟中潜行。
她需要一个新的、更安全的身份和藏身点。
在一处僻静的桥洞下,她再次易容。这次,她将自己扮成了一个满脸脓疮、浑身散发着酸馊气味的乞婆。她从污水中捞起淤泥,涂抹在脸上、身上,掩盖住原本的肤色和肩伤。眼神变得浑浊呆滞,步履蹒跚,与之前那个清秀绢商判若两人。
天亮后,她混入了一群真正的乞丐之中,在城南最混乱、最肮脏的市集角落蜷缩下来。这里人员复杂,流动性大,是藏匿的绝佳地点。她甚至学着其他乞丐,向过往的行人伸出破碗,嘟囔着含混不清的乞讨词。
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这个散发着恶臭、奄奄一息的“老乞婆”。
然而,就在她以为暂时安全时,一场新的危机,正以另一种形式,悄然降临。
* * *
摄政王府,亲卫营。
一名值守的亲卫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恶心,随即开始呕吐、腹泻。起初,同僚只以为他是吃坏了肚子。但很快,类似症状如同瘟疫般在亲卫营中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倒下,高烧不退,身上开始出现可怕的水疱和红疹。
军医被紧急召来,查看过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王……王爷!」军医声音发颤,「这……这症状,极似……极似痘疹(天花)!」
「什么?!」闻讯赶来的萧绝,站在亲卫营外,看着里面横七竖八倒下的精锐士兵,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药味,脸色难看至极。
痘疹,在这个时代,是令人闻风色变的瘟疫!传染性极强,死亡率极高!
「何时开始的?源头何在?」萧绝厉声问。
「回王爷,最早发病的几人,前日曾一同在府内水井旁当值,并饮用了井水……」亲卫统领回禀道,他也是面色惶惶。
「水井?」萧绝瞳孔一缩,「立刻封锁亲卫营!所有出现症状者隔离!彻查水井!」
命令迅速下达,但恐慌已经无法抑制。王府内人心惶惶,往日威严的摄政王府,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出王府,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摄政王亲卫营爆发痘疹!这意味着连最核心的保卫力量都出现了问题,若控制不当,甚至可能蔓延至皇宫大内!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原本就对萧绝铁腕统治心存不满的势力,开始暗中蠢蠢欲动。弹劾他“德行有亏,招致天谴”的奏章,悄悄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萧绝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双重压力。北境战事吃紧,国内政局不稳,如今自己的基本盘亲卫营又遭此重创!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四周皆是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漩涡。
「查!给本王彻查!这痘疹来得蹊跷!」萧绝眼中布满血丝,他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而与此同时,蜷缩在城南角落的冷焰,也从乞丐们惶恐的议论中,得知了王府亲卫营爆发瘟疫的消息。
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时机,到了。
她看着不远处墙壁上,那张刚刚被贴上的、加盖了京兆尹和大内太医署印章的皇榜——悬赏能治痘疹的能人异士。
她慢慢站起身,佝偻着腰,一步一蹒跚地,朝着那张皇榜走去。
在周围乞丐惊愕、不解、甚至带着几分看疯子般的目光中,她伸出枯瘦、肮脏的手,一把撕下了那张沉重的皇榜。
看守皇榜的兵士一愣,随即怒斥:「老乞婆!你找死吗?这皇榜也是你能碰的?!」
冷焰抬起头,用沙哑、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说道:
「老身……能治此疫。」
兵士们将信将疑,但皇榜既被揭下,按律必须上报。很快,消息层层传递,直达摄政王府。
萧绝正在为瘟疫之事焦头烂额,闻听有一老乞婆揭榜称能治痘疹,眉头紧锁。
「带上来!」无论真假,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试试。这瘟疫若再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当那个浑身恶臭、满脸脓疮、步履蹒跚的老乞婆被带到萧绝面前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极度的怀疑。
「你说你能治痘疹?」萧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带着审视。
冷焰(易容的老乞婆)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与萧绝锐利的眼神对上,她微微躬身,沙哑道:
「回王爷,老身……祖传针砭之法,辅以汤药,或可一试。」
萧绝盯着她看了片刻,那佝偻的身形、肮脏的衣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都让他难以相信这会是什么隐士高人。但眼下,他已别无他法。
「好。」萧绝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若能治好,重赏。若治不好,或存歹意……你应该知道后果。」
「老身……明白。」冷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冰冷锋芒。
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座龙潭虎穴。这一次,她将以“救世主”的身份,近距离地,与她恨之入骨的仇人,进行新一轮的、更加危险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