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煦言办公室里的低气压持续了整个上午。楚南栀自那个“潜意识学习”的小憩后，倒是没再趴着睡觉，但也绝谈不上勤奋。她时而摆弄那盆绿植的叶子，时而用公司内网刷着无关的新闻页面，偶尔才漫不经心地翻动一两页文件，指尖划过纸面，速度快得像是敷衍了事。
郑煦言用眼角余光观察了几次，最终在心里给她判了“无可救药”的死刑。他不再分心，专注于下午一场重要的内部投资决策会。
会议在顶楼的专用会议室举行。椭圆桌旁坐满了郑氏投资部的核心骨干，人人面前都摊开着厚厚的资料，气氛严肃。议题是关于一项对某新兴生物科技公司的b轮投资，金额巨大，前景诱人但风险并存。
项目负责人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幻灯片上展示着复杂的财务模型和市场预测数据。团队显然做了大量功课，分析得头头是道，结论倾向于积极投资。
郑煦言凝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风险可控，回报率符合预期，团队信心十足……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但他敏锐的直觉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不安在盘旋，似乎有什么关键细节被忽略了。
“……因此，基于以上模型，尤其是在考虑了技术商业化加速这个关键变量后，我们将未来三年的复合增长率预测上调了百分之十五，这将极大提升项目的估值天花板……”负责人语气振奋。
就在这时，会议室角落传来一个轻微而慵懒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那个……第三页右下角，分母用错基数了哦。增长率好像多算了……大概百分之二点三？”
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楚南栀。她不知何时溜进了会议室，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面前连个笔记本都没有，只有一杯快见底的气泡水。她甚至还是那副休闲装扮，与周围西装革履的氛围格格不入。
项目负责人的脸色瞬间变了，急忙翻看手中的资料。几个精通数据的分析师已经飞快地敲起了计算器。
郑煦言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楚南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歪着头，看着投影屏幕，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
“郑总……确实……确实算错了！”一个年轻的分析师额角冒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果修正这个基数误差，增长率需要下调，相应的估值模型也要调整，项目的内部回报率会跌破我们的最低红线！”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百分之二点三的微小误差，在层层放大和未来折现后，足以让一个看似优质的项目变成潜在的陷阱，可能避免的是数百万甚至更高的预期损失！
项目负责人脸色煞白，连连道歉。团队看向楚南栀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疑惑，甚至是一丝后怕。
郑煦言没有理会现场的骚动，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楚南栀。她是怎么发现的？她明明一直在心不在焉地“摸鱼”，连份像样的资料都没有！那个错误隐藏得很深，连他手下最资深的分析师团队都忽略了。
是巧合？还是……
楚南栀似乎被众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放下气泡水杯子，懒洋洋地站起身：“不好意思，去个洗手间。”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甚至懒得接受众人的惊愕与感激。
在她经过郑煦言身边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你看了会议材料？”
楚南栀脚步微顿，侧头看他，眼神依旧朦胧，嘴角却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随便翻了一下你桌上那份废弃的草稿，刚好看到那里印歪了，数字有点奇怪而已。郑总，不用谢。”
说完，她径直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个潇洒又神秘的背影。
郑煦言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夜。他手指摩挲着钢笔冰冷的笔身。
巧合？一次可以说是巧合。
但联想到她三年前在校庆峰会上的表现，联想到父亲那句意味深长的“她未必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郑煦言第一次，对自己那个“花瓶累赘”的判断，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却无法忽略的裂痕。
这条看似懒散无害的“咸鱼，莫非……真是在深海里潜行的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