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穴内,一片死寂,唯有穴外沙暴永恒的咆哮,如同巨兽濒死的哀嚎,透过岩石缝隙隐隐传来,更衬得穴内寂静得可怕。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但对于修士而言,并非完全不可视物。林凡勉强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灵光,勉强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不足方丈的狭小石穴,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顶部垂下几根冰冷的石笋,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万年不见天日的土腥气。入口处已被沙石堵塞了大半,只留下些许缝隙,确保空气流通,却也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那致命的黑沙。
“咳咳……”老海狗蜷缩在角落,剧烈地咳嗽着,脸上惊魂未定。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只是凡人武夫的底子,接连的惊吓和逃亡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林凡没有立刻说话,他强忍着背部火辣辣的剧痛,以及体内近乎干涸的灵力,先从储物袋中取出清水,递给老海狗。
“老丈,先喝点水,定定神。”
老海狗感激地接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苍白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林凡这才盘膝坐好,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优化后的《引气诀》。此地虽然灵气稀薄,但总好过没有。同时,他取出疗伤丹药,捏碎后小心地敷在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上。丹药触及伤口,传来一阵清凉,暂时压制了灼痛,但林凡知道,巴隆那一刀蕴含的血煞之气极为难缠,需要时间慢慢祛除。
识海中,万衍道碑清辉流淌,不仅辅助他更高效地汲取着微薄的灵气,更在缓慢推演着化解体内残留血煞之气的方法,并加速伤势的愈合。星辰战体雏形的强大恢复力也开始显现,伤口处的肌肉纤维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蠕动、修复。
时间在黑暗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数个时辰,穴外的沙暴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林凡体内的灵力恢复了一两成,背后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小友……你的伤……”老海狗关切地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和,他精神好了不少。
“无碍了,老丈放心。”林凡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老海狗脸上,郑重道:“此次多亏老丈指引,我们才侥幸逃入这石穴,救命之恩,林凡铭记。”
老海狗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说什么恩不恩的,要不是老头子我拖累,你们或许早就……”
“老丈不必妄自菲薄。”林凡打断他,“若非您熟知荒漠地形,我们早已陷入流沙海。如今我们同舟共济,当务之急是活下去,然后一起前往观星岛。”
提到观星岛,老海狗浑浊的眼中再次燃起光芒,他用力点头:“对!一起去!老头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在海上认路、看天气、辨洋流,还有点用处!”
林凡微微一笑,随即神色又凝重起来:“只是不知叶兄和赵大哥他们……”当时情况危急,四人分散逃亡,叶知秋和赵莽能否在如此恐怖的沙暴中幸存下来,实在难以预料。
老海狗叹了口气:“那两位好汉吉人天相,定然无事。这‘噬灵黑沙暴’虽然可怕,但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不会持续超过一日。只要他们能找到类似这样的庇护所,应该能撑过去。”
林凡闻言,心下稍安。他相信叶知秋和赵莽的实力和应变能力。
暂时安全,又无法出去,林凡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自身和当前的处境上。他再次内视,检查着道碑的状况。经过连番激战和沙暴中的极限推演,道碑的清辉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丝,推演能力稳中有升。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老海狗交给他的那个油布包裹。
包裹入手冰凉,触感坚硬。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另一块星图碎片,而是一根约莫一尺长、手臂粗细的暗蓝色石棍。石棍表面粗糙,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奇异纹路,触手处那股古老而精纯的星辰之力更加清晰。
“这就是‘引路石’?”林凡仔细端详着。
“对。”老海狗凑过来,指着石棍一端几个模糊的刻痕,“你看这里,这是祖先留下的标记,指向……嗯?”他忽然皱起了眉头,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刻痕,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奇怪……这指针的指向,怎么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凡心中一动,立刻取出自己那三块星图碎片。当星图碎片出现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那根暗蓝色的“引路石”突然微微震动起来,表面的星辰纹路逐一亮起微光,尤其是顶端那几个刻痕所在的位置,光芒更盛,并且缓缓地……转动了起来!最终,指向了一个与老海狗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方向!
与此同时,林凡手中的三块星图碎片也仿佛受到了召唤,自动漂浮起来,环绕着引路石缓缓旋转,彼此间星光流转,交相辉映!
“这……这是?!”老海狗目瞪口呆。
林凡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明白了!这引路石并非固定的罗盘,而是一种能与星图碎片产生共鸣、动态指向星陨阁相关遗迹或物品的特殊法器!之前指向观星岛,是因为老海狗祖先的目标就是那里。而现在,它与自己手中的星图碎片共鸣,指向了……另一个可能存在星陨阁遗泽的地方!而且,看这指向,似乎就在这片荒漠的某处?或者说,是这片荒漠的地下?
道碑在此刻也传来了清晰的反馈,确认了林凡的猜测,并且将引路石指向的方位,与当前石穴的地脉结构进行了模糊的关联推演!
“老丈,”林凡压下心中的激动,看向老海狗,“这引路石指示,这附近,或许就有星陨阁留下的东西!”
老海狗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得浑身发抖:“真……真的?!就在这里?!”
林凡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石穴深处那看似坚硬的岩壁。根据道碑的推演,引路石感应的源头,似乎就在这岩壁之后,或者……下方?
他站起身,走到石穴最深处的岩壁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粗糙的岩石表面。灵力缓缓渗透进去,仔细感知着。
突然,在岩壁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与其他地方质感略有不同的区域。那里的岩石似乎更加……光滑?而且,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与引路石和星图碎片同源!
林凡蹲下身,清理掉那块区域的浮土,露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嵌入岩壁的古老金属圆盘。圆盘上刻满了与引路石类似的星辰符文,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形状……正好与那根引路石的末端吻合!
“找到了!”林凡心中一震。
看来,这处石穴并非偶然,很可能是星陨阁昔日设立在荒漠中的一个秘密坐标点或者中转站!而这引路石,就是开启的钥匙!
他毫不犹豫,将引路石的末端,对准那个凹陷,缓缓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暗蓝色的引路石严丝合缝地嵌入圆盘中心。
下一刻,圆盘上的星辰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整个石穴轻微地震动起来,面前的岩壁,在林凡和老海狗震惊的目光中,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阶梯!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精纯、带着星辰道韵和淡淡尘埃气息的凉风,从阶梯深处吹拂而出。
沙海之下,竟真的隐藏着星陨阁的遗珠!
林凡与老海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激动与决然。
没有犹豫,林凡当先一步,踏入了那通往未知的阶梯。老海狗紧随其后。
身后的岩壁,在他们进入后,再次无声地合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穴外依旧呜咽的风沙,见证着这场荒漠中的奇遇。
阶梯向下延伸,深邃而幽静,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响。墙壁上镶嵌着一种能自发微光的乳白色石头,提供着勉强视物的照明,光线冰冷,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感。
空气冰凉而干燥,弥漫着万年尘封的气息,却奇异般地纯净,几乎不含丝毫污浊。越是向下,林凡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精纯而古老的星辰道韵,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缓慢而有力。识海中的万衍道碑更是清辉流转,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活跃与……一丝孺慕般的亲近之意。
老海狗紧张地跟在林凡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浑浊的眼睛却瞪得老大,贪婪地感受着这与海上截然不同的、源自星辰与大地深处的古老气息。对于一生漂泊于海上的他而言,此地充满了神秘与敬畏。
阶梯并不长,大约下行了三四十阶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比上方石穴宽敞十数倍的地下洞窟呈现在眼前。洞窟呈圆形,穹顶高耸,上面镶嵌着无数颗散发着柔和星光的宝石,构成了一副繁复而玄奥的周天星辰图,与林凡手中星图碎片、引路石上的纹路隐隐呼应,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如同微缩的夜空,美轮美奂,却又带着庄严与神秘。
洞窟中央,是一座同样由星辰石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上别无他物,只有一尊盘膝而坐的……骸骨。
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质光泽,仿佛并非凡骨,历经万年而不腐。它保持着五心向天的修炼姿势,骨骼之上,隐约可见点点星辉流转,仿佛依旧在汲取着冥冥中的星辰之力。骸骨前方,摆放着三样物品:一枚巴掌大小的暗紫色玉简,一个非金非木的黑色匣子,以及一盏早已熄灭、灯油干涸的古朴青铜灯。
除此之外,洞窟内再无他物,简洁,肃穆,仿佛这位坐化的前辈,在此静候了万古岁月,只为等待有缘人的到来。
林凡心中肃然,对着那尊玉质骸骨,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无论此人是谁,必然是星陨阁的前辈先贤,值得敬重。老海狗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下,磕了几个头。
行礼完毕,林凡的目光才落在那三样物品上。他能感觉到,道碑的悸动,主要来源于那枚暗紫色玉简和那个黑色匣子。
他走上前,首先拿起了那枚玉简。玉简触手温凉,神念探入其中。
刹那间,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
并非功法传承,而是一段以神念烙印留下的遗言,以及……一幅极其复杂、涵盖了阵法、炼器、星象推演等诸多领域的知识图谱!
“后来者,吾乃星陨阁,‘巡星使’墨羽。”一个温和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林凡意识中响起,“你能至此,引动‘星钥’(指引路石),身负道碑气息,便是我星陨阁等待之人,亦是……天机窥探之下的‘变数’。”
林凡心神一震,这位名为墨羽的前辈,竟然能感知到道碑的存在!
“此地,乃阁中预设的‘星标隐穴’之一,为巡星使巡游大陆时,借地脉之力沟通星辰、定位坐标之所。然,末法之劫骤临,天机逆乱,阁中惊变,吾奉命携‘星钥’与部分‘星陨百工谱’撤离,欲往瀚海‘观星岛’汇合……奈何,伤势过重,天命已尽,终未能穿越这无尽荒漠,憾甚!”
墨羽的遗言带着无尽的遗憾与一丝释然。
“吾将残存神念与‘星陨百工谱’基础篇烙印于此玉简,留待有缘。百工谱乃我星陨阁阵法、炼器、符箓、禁制之基石,虽仅为基础,然若能参悟,亦可受用无穷,助你应对前路艰险。”
“那黑色匣中,乃三滴‘星辉淬灵液’,采周天星辉与地脉灵粹,历经百年方得一滴,可淬炼灵力,纯化根基,于你当下境界,大有裨益。慎用之。”
“青铜灯……乃吾随身之物,灯灭人亡,留个念想罢。”
“后来者,天机阁势大,操弄命运,视众生为棋子。汝既为道碑选中,便已身处漩涡中心,避无可避。唯坚定道心,勇猛精进,方有一线生机,或可……重现星陨荣光,打破万古枷锁……”
“前路漫漫,珍重……”
遗言到此,戛然而止。那温和的声音带着未尽之意,缓缓消散。
林凡久久不语,心中波澜起伏。墨羽前辈的遗言,不仅证实了许多猜测,更让他感受到了星陨阁前辈在那场浩劫中的悲壮与不屈,以及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星陨百工谱……星辉淬灵液……”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百工谱能极大弥补他在辅助技艺上的短板,而星辉淬灵液,正是巩固他刚刚突破的练气七层境界、进一步纯化灵力的无上宝物!
他珍而重之地将玉简收起,然后拿起了那个黑色匣子。匣子入手沉重,上面有简单的禁制,但在林凡以蕴含道碑气息的灵力触碰下,禁制无声消融。打开匣子,里面是三滴如同液态星辰般的银色液体,静静地悬浮在匣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精纯能量和星辰道韵。仅仅是闻上一丝气息,都感觉体内灵力蠢蠢欲动,变得更加活跃。
林凡强忍住立刻服用的冲动,将匣子小心盖好,收入储物袋最深处。此物珍贵,需在绝对安全、状态完好的情况下使用。
最后,他看了一眼那盏古朴的青铜灯,灯座上有细微的磨损痕迹,仿佛见证了主人漫长的巡星之旅。他想了想,也将它郑重收起,这不仅是念想,或许日后也能从中窥得一丝星陨阁的过往。
做完这一切,林凡再次对着墨羽的玉质骸骨深深一拜。
“前辈遗泽,林凡铭记。他日若有所成,必不负星陨之志!”
老海狗虽然不清楚具体得到了什么,但也明白是了不得的机缘,也跟着再次叩拜。
传承已得,此地不宜久留。林凡能感觉到,在取走玉简和匣子后,洞窟内弥漫的星辰道韵正在缓慢减弱,穹顶的星辰图光芒也黯淡了一丝。
他带着老海狗,沿着原路返回。当阶梯顶端的岩壁再次滑开时,穴外已然恢复了平静。沙暴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有从缝隙透入的、带着清新气息的微风,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走出石穴,重新回到地面。放眼望去,黄沙依旧,但地貌已然大变。之前的沙丘被夷平,新的沙垄形成,仿佛天地被一只无形巨手重新塑造过。阳光洒在崭新的沙地上,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沙暴过去了……”老海狗喃喃道,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凡却眉头微皱,他展开神识,仔细探查着周围。沙暴掩盖了一切痕迹,无论是“秃鹫”的,还是叶知秋和赵莽的。
他取出那三块星图碎片和引路石,试图感应叶知秋和赵莽可能留下的微弱气息或者方位,但一无所获。沙暴的噬灵特性,几乎抹去了一切灵力残留。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然后离开这里。”林凡沉声道。巴隆和“秃鹫”是否全军覆没尚未可知,此地危机四伏。
他闭上双眼,全力催动识海中的万衍道碑,不再推演具体方位,而是推演……生机所在!推演叶知秋和赵莽最可能存活下来并选择的撤离方向!
道碑清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闪烁,疯狂消耗着林凡的心神与灵力。片刻之后,一道模糊的指向,出现在林凡的感知中——东南偏南!那是朝着望海城大方向,但略微偏离主要商路的一个方位!
“走这边!”林凡毫不犹豫,选定方向,与老海狗一同,踏上了寻找同伴、前往望海城的最后一段旅程。
荒漠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星陨阁的传承与天机阁的阴影,如同这刚刚平息却已重塑的沙海,预示着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波澜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