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旺回收站”那场毒气弥漫的险恶遭遇,像根冰锥狠狠刺进叶伟的神经。
乐乐对“污染”与“危险”的本能剧烈反应,加上神出鬼没的执法队伍,都在尖声警告——
他和怀里的孩子,正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会被暗流吞没。
那股蛰伏暗处的力量,敌友难辨。
被无形之手操控却抓不住踪迹的感觉,让叶伟像头困兽,焦躁地在笼中打转。
危险近在咫尺,他却找不到撕破牢笼的缺口。
接连数日,叶伟绷紧神经送餐。
路上每道可疑视线都让他心跳漏拍,回家反覆检查门窗,夜里丁点声响就惊醒。
黑石坠子仍沉沉压在乐乐胸前,清心铃与黑石扣静默如初,彷佛回收站的“预警”只是场幻觉。
周小小敏锐捕捉到丈夫的异样。他眼底驱不散的阴霾,对着窗外的失神凝望,都像刀子剜着她的心。
当叶伟再次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衣衫时,她用力握住那双冰凉颤抖的手。
“阿伟,”黑暗里她的声音柔软却带着钢铁的质感。
“我知道你在查危险的事。我不问,但别独自硬扛。记着,你有我,有乐乐,有这个家。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
妻子的话像暖流暂时融化叶伟心头的冰霜。
他喉头哽咽紧握那双手,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是他勇气的泉源,却也是致命的软肋——绝不能将妻儿拖入更深的险境。
乐乐彷佛也嗅到家中紧绷的气息,变得格外黏人。
他不再咿呀学语,更多时候是静静趴在叶伟肩头,小手死死揪着衣领,大眼睛里盛满超龄的忧虑。
这无声的依赖比哭闹更绞痛叶伟的心脏。
他必须行动!代号“赵奎”的信息贩子像黑暗里闪烁的鬼火,诱人却可能致命。
“顶峰汇1903”的警告仍在耳边嗡嗡作响。得找到更隐蔽的接触方式——
转机在午后悄然降临。
城西“古韵轩”古玩店的订单跳出荧幕。
地址位于海市着名的老城区古玩街,青石板路蜿蜒如蛇,两旁挤满瓷器铺、玉器行、文房老店,空气里浮动着檀香、旧书页与陈年茶叶的浑厚气味。
叶伟盯着订单,心头一动。
古玩街鱼龙混杂,讯息流窜如风,或许能捕捉到“赵奎”的蛛丝马迹?即便落空,这里也比回收站或顶峰汇隐蔽安全。
他接下单,取了份精致餐盒——显然是某位老板或藏家的私房菜。
载着乐乐,破旧电动车驶向那片被时光包浆的街区。
古玩街自带结界,隔绝都市喧嚣。梧桐叶缝漏下的光斑在石板上跳跃。
店伙计们看似慵懒擦着古物、品茶闲聊,眼里却藏着生意人的精光。偶有穿中式褂子的老者踱步而过,气度如山。
“古韵轩”店面不大却别致,博古架上瓷器铜器在柔光里流淌着温润色泽。
叶伟停车抱乐乐进店,浓郁檀香混着纸墨味与老物件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
穿灰长衫、戴金丝眼镜的钱老板正举着放大镜端详青花瓷瓶。
叶伟递上餐盒:“钱先生,您的外卖。”
老板眼皮都没抬,随手指了指茶几。
叶伟放下餐盒正要走,钱老板却忽然搁下瓷瓶,慢条斯理掀开盒盖。
当他看见汤品边缘那圈针尖大的油渍时,眉头立刻拧成死结。
“慢着!”钱老板拈起餐盒像捏着秽物,声调陡升。
“看看这成何体统!汤汁都溢出来了!这可是要配宋版书的餐点,讲的就是雅致!被你弄得油头粉面!”
叶伟心往下一沉。习惯性摸向口袋准备赔钱:“对不住,路上颠簸……”
“下次?这回怎么算?”
钱老板不依不饶拔高音量,引得邻店伙计和游客纷纷侧目。他显然要借题发挥彰显“品味”,或纯粹找茬泄愤,“这餐毁了!
你们送外卖的做事毛手毛脚,简直儿戏!”
四周视线火辣辣烙在叶伟脸上——看戏的、怜悯的、冷漠的。
熟悉的屈辱感窜上喉头,他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想到乐乐又强压怒火深吸气。
这时,原本躲在叶伟身后,好奇张望博古架上“胖肚子瓶罐”的乐乐,被钱老板尖锐的嗓音吓得浑身一抖。
小家伙猛地把脸埋进叶伟裤腿,又突然仰头,圆眼睛扫过钱老板刻薄的脸,最后落在那只被反覆擦拭的青花瓷瓶上。
没有一丝铃音,也没有半点灵光。黑石坠子依然沉甸甸的。
乐乐调皮地眨了眨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鼻子俏皮地皱起,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奇妙的味道。
他伸出小手指,精准地指向那个被钱老板小心翼翼搁在丝绒垫子上的青花瓷瓶,用带着一丝困惑和孩童特有的、斩钉截铁的认真劲儿,奶声奶气地蹦出话来:
“叔叔,你的大花瓶……在哭鼻子哦。”
“……”
一刹那,整个“古韵轩”店里店外,活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钱老板喋喋不休的指责戛然而止,脸上假装的怒火瞬间冻结,换成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和……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周围看热闹的伙计和路人全都傻眼了,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那个被孩子点名的青花瓷瓶。
乐乐似乎嫌自己说得不够溜,又使劲儿组织语言,小眉头拧成个疙瘩,接着补充道:
“它身上……有好多好多不一样的味道……乱七八糟的……黏糊糊的……不舒服。”
他的小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试图比划出那种感觉。
“不像旁边那个小碗碗……味道是安安稳稳的、甜丝丝的……它(指瓷瓶)在说……‘我好累,好想洗澡’……”
“轰——!”
钱老板的脑瓜子里仿佛炸响了一道惊雷!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乐乐,却连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味道”?“乱七八糟”?“想洗澡”?!
这孩子的话,活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直直剖开了他心底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那个青花瓷瓶,压根不是什么清中期的老古董,而是他不久前刚搞来的高仿假货,用了五花八门的化学药剂和歪门邪道做旧,只为以假乱真!
那些所谓的“乱七八糟的味道”,正是残留的化学药剂混合后,常人嗅不到,却被某种神乎其神的感官捕捉到的怪味!
“想洗澡”更是歪打正着,戳穿了他心里对这玩意儿“脏兮兮”的认知!
这怎么可能?!
一个看着不到三岁、话都说不顺溜的小不点儿,怎么可能一“闻”或凭直觉,就捅破了他精心编织的骗局?!
简直是活见鬼了!
周围的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浪般涌起。
古玩行当最讲究眼力和名声,若是自己看走眼买了假货还好说,但被当众揭穿卖假货,那就是砸招牌的天大丑事!
更何况,揭穿者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娃娃!这比任何行家或专家的质疑都更劲爆、更……丢人现眼!
钱老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羞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里!
他先前刁难外卖员的那点“优越感”烟消云散,只剩被扒光衣服的恐慌和狼狈。
“你……你个小屁孩胡说什么!不懂就别瞎咧咧!”
他气急败坏地吼起来,声音却虚得发抖,手忙脚乱想去收瓷瓶,手抖得像筛糠,差点把瓶子碰翻。
叶伟也惊呆了。他压根没料到乐乐会突然开口,更没想到几句话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
看着钱老板那副魂飞魄散、活见鬼的模样,再扫一眼周围人恍然大悟加鄙夷的眼神,他瞬间懂了——乐乐又一次无意间,撕开了虚伪的面纱!
他赶紧把乐乐往怀里搂得更紧,眼神警惕地盯住失态的钱老板和骚动的人群。
此刻,他心里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只有对乐乐处境的揪心担忧。
这孩子的本事,就像把双刃剑,在揭露黑暗的同时,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就在场面尴尬得火药味十足时,一个苍老却暖洋洋的声音从隔壁铺子门口飘来:
“好了,老钱,童言无忌,何必跟个娃娃较真。”
众人齐刷刷扭头,只见一位穿着藏青色中式褂子、白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瘦、眼神温润如泉的老者,正站在隔壁“墨香斋”的店门口,手里悠闲地盘着两颗光溜溜的核桃。
他气度儒雅,往那儿一站,自带一股让喧嚣沉淀的宁静劲儿。
钱老板瞧见这位老者,像抓住救命稻草又撞上克星。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低下头,屁都不敢放一个,只顾手忙脚乱地把那惹祸的青花瓷瓶塞进柜台底下。
老者慢悠悠踱过来,先对叶伟和蔼地点点头,接着目光落在他怀中的乐乐身上,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奇和好奇。
那眼神不带恶意,倒像匠人发现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满是欣赏。
“小朋友,眼光……真够特别的。”
老者对着乐乐暖暖一笑,语气平和,透着长者的慈祥,“吓着了吧?别怕,爷爷这儿有好吃的桂花糖。”
说着,他真从兜里摸出一颗用老式油纸包着的糖果,递向乐乐。
乐乐似乎不怕生,他瞅着老者温和的笑脸,又嗅了嗅空气中从“墨香斋”飘来的、清清爽爽的墨香纸香,小脸上的紧张慢慢化开。
他没急着接糖,而是扭头看了看叶伟。
叶伟心里警惕未消,但老者的风度让他感觉不到敌意,何况人家解了围。他轻轻点头。
乐乐这才伸出小手,接过糖果,细声细气地说:“谢谢爷爷。”
老者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转向叶伟,目光在他洗得发白却整洁的外卖服和那双疲惫却坚毅的眼睛上停留片刻,温声道:
“年轻人,带着娃娃奔波讨生活,不容易啊。我是隔壁‘墨香斋’的李墨言,要是不赶时间,进来喝杯粗茶,让孩子歇歇神吧。”
叶伟心中一动。
“墨香斋”……李墨言……这个名字,以及老者身上那种沉静如渊、却又洞悉世事的气质,让他隐隐感觉到,这或许不是一个普通的古玩店老板。
对方释放的善意是真是假?是单纯喜欢孩子,还是……看出了什么?
他瞥了眼怀里正埋头研究糖果包装纸的乐乐,又扫过四周尚未完全散开、眼神各异的人群,心里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可也不能白白放过任何一个能套消息或搭上线的好机会。
“谢谢李老好意,”叶伟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
“孩子没事儿。我们还得赶下一单,就不多打扰了。”
他话锋一转,象是随口一提,“您这店……味道真好闻,特安静。”
这话,既接住了老者的善意,也暗戳戳地试探了一把——乐乐对这“墨香斋”的气息,可是很买账的。
李墨言眼中精光一闪,快得几乎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模样。
他捋了捋银须,笑眯眯道:
“既然这样,就不强留啦。这古玩街嘛,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有缘自会碰头。路上当心。”
叶伟点点头,不再多话,抱起乐乐,转身走向自己的小电驴。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温和却像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背上,直到他走远。
骑上车,驶离古玩街,叶伟的心却像被扔进了滚水里,翻腾个没完。
钱老板的刁难和被打脸,就像个小插曲,再次敲响了警钟——乐乐这能力,又邪乎又危险,根本不受控。
而李墨言的出现,却像在浓雾里丢了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老头儿什么来头?他那邀请是随口客套,还是另有所图?他跟暗处盯梢的那股力量有没有瓜葛?
或者,他本身就是这古玩街,乃至海市某个隐秘圈子里的关键人物?
“墨香斋”……叶伟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笔。没准儿,哪天这儿就能成为他寻找答案的又一条路子。
他低头瞧了瞧怀里,乐乐已经剥开了糖纸,正小口小口地舔着那颗桂花糖,甜得眯起了眼,美滋滋的,好像早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家伙这无忧无虑的模样,让叶伟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松,可肩头的担子,却感觉更沉了。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似乎,在冰冷的监视和赤裸的恶意之外,也冒出了像李老这样,立场不明却可能带来转机的“变数”。
他握紧车把,载着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一头扎进了车水马龙里。
下一个订单,下一个路口,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