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墨香斋”那扇沉甸甸的朱红木门后蹦出，一头扎进闹哄哄的市井，叶伟感觉自己像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间穿梭了一回。
李墨言那句意有所指的“古老的东西开始苏醒”，还有递来的那张带着墨香的名片，非但没带来一丝安心，反而像块巨石砸进心湖，激起更深、更浑浊的漩涡。
他感觉自己碰触的，不再是简单的商业倾轧或个人恩怨，而是一片更幽深、更光怪陆离的未知水域。
他小心翼翼地把名片藏好，如同藏起一枚随时会炸的炸弹，又像握住一根不知通往哪儿的蛛丝。
李墨言是友是敌，目的何在，还是个谜。
但至少，对方暂时释放了善意，并提供了一个可能的信息渠道。这比完全陷在迷雾里，要好上那么一丁点。
接下来的两天，叶伟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熬过。
他照常带着乐乐送餐，但路线规划得更加谨慎，对周遭环境的观察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他反复回忆“墨香斋”的每个细节，李老的眼神，福伯的震惊，试图从中挖出更多线索。
同时，他也在暗中留意，是否有新的、来自“碧水云间”或“尊驰王胖子”那边的报复迹象，或者……那个发送神秘短信的家伙，会不会再次冒泡。
乐乐的状态依旧被黑石坠子深度“静默”着。
只是在经过一些老旧书店、文玩摊铺，或看到某些带有特殊纹饰的物件时，他会比平时盯得更久，小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么模糊的记忆碎片。
叶伟把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这更印证了乐乐的天赋与“古老”、“真实”的事物之间，藏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周小小敏锐地嗅到了丈夫身上那份愈发沉重的、如同背负着无形山岳般的压力。
她没有追问“墨香斋”的细节，只是在生活上给了更贴心的关怀，夜里为他留的那盏灯，似乎也亮得更久、更温暖了些。
这份无声的支撑，是叶伟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绝不能让这场冒险，波及到这个家。
清心铃与黑石扣子依旧毫无动静。
叶伟不再对它们抱希望，反而开始琢磨，是不是这两件东西的存在，像信标一样，不断招惹着各方的目光？
这天上午，一个送往“听雨阁”茶楼的订单突然蹦出来。
看到这名字，叶伟眼神一凝。这正是之前他与那伙意图制造“车祸”的家伙狭路相逢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风险显而易见。那里很可能有对方的眼线，甚至是陷阱。
但退缩，意味着示弱，也可能错过重要的线索。
对方在“城西巷口”失手后，按兵不动，或许正在“听雨阁”观察他的反应？
短暂的权衡后，叶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主动去试探，去摸清对方的底线和动向。
他接了单，取到几份精致的茶点，朝着那座曾弥漫过阴谋气息的茶楼冲去。
这一次，他更加警惕，在靠近茶楼前，故意绕行观察，确认没明显伏击迹象后，才抱着乐乐，提着餐盒大步走进。
“听雨阁”依旧保持着那份古色古香的雅致，茶香袅袅，琴音若有若无。
但叶伟一脚踏入其中，便敏锐地捕捉到几道隐蔽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从不同角落扫了过来。
吧台后那个上次见过的服务员，眼神与他接触的瞬间，明显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低头假装忙碌。
叶伟不动声色，按照订单指示，走向二楼的一个包间。
就在他经过一个半开着门、里面坐着两位正在对弈的老者的包间时。
其中一位背对着门口、穿着普通灰色夹克的老者，看似随意地落下一枚棋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叶伟耳朵：
“……山雨欲来啊，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有些人，总以为自己藏得深，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伟脚步未停，心中却猛地一凛！这话……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他感觉那灰衣老者的背影，似乎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将茶点送到指定包间，签收完毕，正准备溜走。经过那个对弈的包间时，他故意放缓脚步，眼角余光扫向里面。
那灰衣老者依旧背对着他，专注于棋局。
而他对面那位穿着中山装的老者，则抬眼瞥了叶伟一下，目光平静无波，随即又落回棋盘。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就在叶伟心下稍安，准备溜下楼时——他怀里的乐乐，却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没有铃音，没有灵光。
他似乎只是被这茶楼里某种无形的、压抑的气氛搅扰，又或是，被叶伟那刻意放缓脚步、暗中观察的紧张情绪传染。
他抬起头，那双被压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孩童的不安。
他伸出小手指，不是指向那个对弈的包间，也不是指向吧台后眼神闪烁的服务员。
而是直直地戳向大厅角落里，一个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绿茶、看似在闭目养神的干瘦男人。
那男人穿着毫不起眼的深色外套，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乐乐用他那带着一丝惧意、却异常清晰的童音，小声对叶伟说：
“爸爸，那个叔叔……身上有好多好多‘眼睛’。”
叶伟浑身一震，脚步瞬间钉住！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那个角落里的干瘦男人！
几乎在乐乐话音落地的同时，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干瘦男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虽然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叶伟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气息，瞬间锁定了他！
乐乐仿佛没察觉到那瞬间紧绷的气氛，继续用他那种独特的、描述性的语言说道：
“那些‘眼睛’……有的在看爸爸……有的在看楼下那个骑摩托车的哥哥……还有的……在看楼上那个下棋的老爷爷……”
他小脸上爬满了困惑的皱纹。
“可是……那个叔叔自己的眼睛……好像是闭着的呀……他不用自己的眼睛看路，不会摔跤吗？”
“……”
茶楼大厅里，一股刺骨的寒流如幽灵般瞬间席卷而过！
那几个原本鬼鬼祟祟盯着叶伟的目光，唰地变得惊疑不定！
吧台后的服务员手一哆嗦，差点把桌上的茶杯震翻。
连楼上对弈包间里，那清脆的落子声都嘎然一停！
角落里的干瘦男人，终于像生锈的机械般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
鸭舌帽下，露出一张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脸，但那双猛然睁开的眼睛里，却喷涌出极致的震惊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身上确实藏着最先进的微型监控和监听设备，正同时监视着叶伟、茶楼外一个鬼祟的同伙，以及楼上那个他奉命盯梢的灰衣老者！
这是天衣无缝的任务，这个孩子……他怎么会知道？！还说得如此赤裸裸？！
“不用自己的眼睛看路”？这简直是给他们这种窥探行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已经不是被打脸，而是被扒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干瘦男人只觉一股寒意嗖地从脊椎骨窜上头顶！他死死地盯住乐乐，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怪物。
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某个硬邦邦的东西。
叶伟闪电般将乐乐紧紧护在身后，全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神如冰刀般迎上那干瘦男人的目光，活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雄狮。
空气中，火药味浓得能点燃！
“咳咳。”
就在这时，楼上对弈的包间里，飘来一声轻咳。
那灰衣老者依旧没回头，只是淡淡抛出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小友，棋局未终，何必扰人清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如春风般抚平了紧绷。
那干瘦男人身子再次僵住，摸向腰间的手缓缓垂下。
眼中的惊惧被强行压下，重新变回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深深地剜了叶伟和乐乐一眼，然后迅速埋下头，仿佛又沉浸在自己的“养神”中，但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气息，已悄然消散。
叶伟明白，这是对方暂时退让了。他不再耽搁，抱起乐乐，风一般下楼，冲出了“听雨阁”。
直到踏出茶楼，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回到电动车上，叶伟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刚才那一幕，若非那灰衣老者出声，后果不堪设想。
乐乐那精准的“话语”，再次亮出了他对“监视”与“伪装”的惊人洞察力，这天赋，简直是为这暗流汹涌的乱局量身打造！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父子彻底暴露在了那监视者的眼皮底下，甚至可能引来对方背后势力的高度警觉。
那个灰衣老者……他两次出现在“听雨阁”，一次在阴谋酝酿时，一次在监视进行时。
他出声解围，是善意？还是为了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发送神秘短信的幕后推手？
线索如蛛网般缠绕，真相却越发迷雾重重。
叶伟低头看着怀里似乎被刚才的紧张吓懵、此刻正死死抓着他衣襟的乐乐，心中五味杂陈。
儿子的这份天赋，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事件引爆，被动地依赖乐乐那捉摸不定的“灵光”来破局了。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主动出击，至少能夺回一丝主动权的计划。
他想到了李墨言的名片，想到了那卷《山海异兽录》，想到了乐乐对“古老”事物的神奇感应。
或许……突破口，就藏在那被岁月尘封的典籍与秘辛之中？
他眼神渐渐如磐石般坚定，拧动电门，电动车载着父子二人，嗖地汇入了午后的车流。
方向，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