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面包车已处理”和“小心王胖子”的神秘短信，像颗砸进深潭的石子，在叶伟心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凶险的漩涡。
敌友难辨的警告非但没带来安全感，反让他觉得自己像被扔进多方势力角逐的棋盘，每步棋都可能引爆连锁反应。
他试着回拨号码，耳边只有冷冰冰的关机提示音。
秦守诚？还是另一批人？他们究竟图什么？保护？利用？还是…养蛊？
这些念头像跗骨之蛆啃咬着神经。
他变得越发沉默，眼底那份被生活磨出来的韧劲里，淬进了被逼到绝境的冷光。
每天带着乐乐送餐时，路线飘忽得像风，眼神却锐利得像钩子，把街头巷尾反覆出现的可疑面孔、可疑车辆的特征，死死刻进脑子里。
周小小敏锐地嗅到了丈夫身上那股越绷越紧的气息，像张拉到极限的弓。
她不再追问，只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把那把生了锈却磨得雪亮的旧水果刀，塞进叶伟枕头底下。
这无声的动作里藏了多少担忧和决绝，叶伟心里透亮。
他用力握了握妻子冰凉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里。这个家，是他拼上一切也要守住的堡垒，谁也别想碰。
乐乐的状态依旧起伏不定。
多数时候，他像被黑石坠子成功“催眠”的普通孩子，但偶尔在梦里，他会不安地扭动身子，小嘴里漏出模糊的呓语：
“水…冷…”、“圈圈…飘走了…”
这些只言片语像钩子，钩得叶伟疑窦丛生，却又拼凑不出真相。
清心铃依旧沉默，那枚黑色小扣子也毫无动静，它们的存在彷佛只为提醒叶伟，那份悬而未决的“代价”正步步紧逼。
头顶悬着的经济利剑寒光闪闪。叶伟不敢松懈半口气，几乎是来单就抢，来活就接。
这天下午，一个送往“蔚蓝海岸”顶级室内恒温泳池俱乐部的订单跳了出来。
这地方是海市名流富豪的冬日乐园，据说会员资格审核严得像过筛子，年费更是贵得吓人。
叶伟扫了眼订单，眼神静得像潭死水。这些所谓的“高端”场所，他早就麻木了。
接单，取餐——一份给某位VIp订制的低卡高蛋白“泳后能量餐”，然后直奔那座蓝水晶宫殿般的建筑。
“蔚蓝海岸”里头暖风熏人，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人造椰林香精的味道，硬生生造出股虚假热带风情。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一池碧水漾着碎金，几个穿着天价泳衣的男女，要么在水里扑腾，要么瘫在池边沙滩椅上，由统一制服的小弟小妹们伺候着。
整个空间弥漫着慵懒又烧钱的铜臭味。
叶伟抱着乐乐，拎着餐盒，按指示走向会员休息区。
他这身行头和怀里的孩子，活像闯进油画里的铅笔素描，立刻招来几道不悦的视线。
一个经理模样的瘦高个快步拦上来，脸上挂着职业假笑，冷得能结冰。
“先生，外卖交给我就行，保证送到。”他说着就伸手要拿餐盒。
“要签收。”叶伟没松手。
经理的笑容薄了几分，语气透着疏离：
“不好意思，休息区有规定，为了贵宾的私密和舒适，非会员和工作人员禁止入内。请您理解。”
话音刚落，休息区入口旁的沙滩椅上，一个套着紧身泳裤、脖挂狗链粗金项链的光头胖子，正对着身边几个人吐沫星子四溅：
“…瞅见没？哥们儿新订的游艇，‘海洋之星’！下个月就靠港！
到时候都来啊，带你们出海撒野，让你们开开眼，啥叫真正的乘风破浪！
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攒几年血汗钱就能摸着的！”
他眼风扫过被经理拦住的叶伟，脸上那炫耀劲儿里混进明晃晃的鄙夷，肥手指冲叶伟一点，对着同伙怪笑：
“瞅瞅，这就叫层次！咱在这儿聊的是游艇出海，他们呢？风里雨里挣那点跑腿钱，怕是连个救生圈都买不起吧？哈哈哈！”
旁边几条应声虫立刻爆出捧场的哄笑，满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救生圈”三个字，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叶伟脑子里乐乐那些梦呓！他心头猛地一抽！
光头佬毫不掩饰的羞辱和对他血汗钱的蔑视，像火星子溅进了油桶——叶伟胸腔里压抑多时的怒火与暴戾，“轰”地窜起！
巷口追杀的惊魂、连日提心吊胆的紧绷、所有积压的愤怒与屈辱，全在这一刻炸开了锅！
就在他眼神骤然凶狠，拳头捏得嘎嘣响，几乎要不管不顾砸过去时——
贴胸挂着的清心铃，死一般沉寂！彷佛对他这股纯粹源自底层的怒火，它连响都懒得响！
可他怀里的乐乐，却在光头佬吐出“救生圈”和发出鸭叫般笑声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小脑袋！没有铃音牵引，没有灵光闪动。
他象是被那刺耳笑声和关键词戳中了什么，又或是被叶伟那瞬间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裹挟了。
那双被黑石坠子压着的大眼睛里，懵懂和恐惧褪去，泛起一种极罕见的、冰片似的困惑。
他伸出小手指，没指那嘚瑟的光头佬，却直直戳向窗外——
俱乐部那巨大的、映着蓝天白云的玻璃幕墙，彷佛能刺穿这虚假的温暖，看到外面真实的风。
他用那恢复了清亮、却带着穿透穹顶般力量的童音，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爸爸，那个叔叔讲的‘大船’…它怕水。”
正准备继续吹嘘的光头佬笑声卡在喉咙里，愕然扭头。经理和周围几个人也懵了。
乐乐象是凝视着某个遥远的、旁人看不见的画面，小脸浮起一层怜悯：
“它说…它肚肚空空的…没有骨头…只有好多好多叫‘钱’的棉花…它好轻好轻呀，小风一吹就跑掉啦…”
他调皮地歪着头，象是在倾听一个秘密，“它还想拉着好多好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一起去水里玩……
可是……它自己都摇摇晃晃站不稳……它好想有一个……真正的、结实的‘锚’……”
最后，他转动那双清澈得让人心颤的眼睛，盯着脸色越来越铁青的光头男人，天真无邪却带着审判的威严问道：
“叔叔，你那艘‘大船’……找到它的‘锚’了吗？要是没有……你怎么敢带着那么多小朋友（指其他人），跳进那么深、那么冰冷的水里呢？”
“……”
全场一片死寂，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光头男人脸上的得意和轻蔑瞬间僵住，转而变成惊骇和……被戳破谎言的恐慌！
他那艘所谓的“海洋之星”号游艇，就是为了装阔气、挤进上流圈才贷款买的，实际价值跟牛皮吹的差远了！
所谓的“乘风破浪”，不过是他编造的虚荣梦！这孩子……他怎么知道的？！还一针见血？！“空肚子”、“棉花钱”、“没锚”？！
这简直是把他的华丽外衣和脆弱底座，全剥光晒在阳光下！
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几个大耳光！他环视同伴们好奇又质疑的目光，经理躲闪的眼神，一股羞耻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
“你……你这小混蛋……胡说八道！”他气急败坏地吼叫，声音却虚张声势。
他猛地从沙滩椅上跳起，想扑过来，却被乐乐的目光吓住，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叶伟一眼，抓起浴巾，像逃命一样冲向更衣室，连朋友都忘了。
经理呆立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叶伟默默地把那份“泳后能量餐”放在桌上，抱起乐乐，转身就走。
没有超能力，没有打架。
单凭一个孩子的纯真直觉和问题，就戳破了虚荣谎言堆砌的华丽泡沫，让那艘“大船”显露出空壳子、随波逐流的真面目。
走出“蔚蓝海岸”，冷冽的空气让叶伟打了个激灵。他低头看怀中的乐乐，小家伙累坏了，靠在他肩上打盹儿。
乐乐的这次发言，再次证明他对“虚假”和“内在空虚”的敏锐直觉。
就像之前揭露事故车、衡量爱一样。这不是主动使用能力，更象是……天生的被动感知？
但叶伟心里高兴不起来。
他明白，这种“真视”天赋，虽能短暂打脸，却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会引来更多凶猛的捕食者。
他摸了摸胸前的清心铃和黑石扣子，它们沉默着。
被动等待，靠外物，终究是水中月。
他需要自己的力量。不仅是体力，还有头脑、手腕，是能在弱肉强食的黑暗中保护亲人的利齿和尖爪。
那个发神秘短信的家伙，给黑石护符的秦守诚……是时候去会会他了。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钢筋丛林，投向远方，眼神锐利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