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倒是客气。”
他的手指在“百匹麻布”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指腹的老茧蹭过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信里说，‘墨家既献良图，魏当有谢。若再得兵器之法，可赠墨家三百亩良田，位于河西沃野，水土丰美’。”
“三百亩？他以为我们是种地的农夫？”
石陀把铁钳往粮架上一靠，铁钳的尖端蹭到木架，溅出点火星，落在麻布上，烫出个芝麻大的小洞。
他咧着嘴骂道：
“上次送的粮草是陈米，里面还掺着沙子；这次送麻布准没好心！我看他是想先用小恩小惠吊着我们，等我们松了警惕，再动手抢图谱！”
阿砚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麻布边缘。
在靠近布角的地方，有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墨印，刻着“魏工官”三个字，字体小得像蚂蚁，不眯起眼睛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用指甲盖在上面轻轻刮了刮，墨色牢固得很，不是后来盖上去的。
“这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
她掀起布角，让墨渊细看那枚暗记，“真正的赏赐不会留这种暗记，他是想告诉我们，这些东西都明明白白记在账上，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去。”
“我就说罂没安好心！”
墨影突然从粮仓顶部的通风口探进头来，他刚在上面观察寨门动静，头发上还沾着草屑，像顶着个小草堆。
“刚才看见送麻布的车队里，有几个侍卫腰间别着弩箭，箭囊鼓鼓囊囊的，哪像是送赏赐的？分明是来打探虚实的！”
他说着从通风口跳下来，动作轻巧得像只松鼠，落地时带起阵灰尘。
“把麻布分下去。”
墨渊把信纸仔细折成方块，塞进袖中贴身的布袋里，那里还装着小三传回的字条。
“给弟子们做护腕和箭囊，剩下的送给各村百姓做冬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麻布，像在掂量分量，“让人给罂带句话，就说墨家谢过魏公子的好意，但良田就不必了——我们自己种的地，虽然贫瘠，吃着踏实。”
石陀拎起一匹麻布往肩上扛，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微沉。
布面扫过他的胳膊，留下道浅痕，很快又消失了。
“我这就去分！顺便让机杼坊的张婶子们看看，能不能把这暗记拆下来，看着膈应得慌！”
他大步往外走，麻布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白色的尾巴。
阿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粮仓门口，又低头看了看那堆麻布，突然想起木公昨天在锻铁坊说的话：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诸侯给的好处，就像淬了蜜糖的毒药，看着甜，吃下去能要人命。”
她摸出腰间的青铜矩尺，在麻布上量了量，布幅宽三尺三寸，比寻常麻布宽出三寸——
这尺寸，不多不少，刚好能做箭囊的外层，装下墨家最长的弩箭。
“他连我们需要什么都算好了。”
阿砚的指尖划过布面的纹路，经纬交错得像张看不见的网，“三百亩良田换兵器之法，算盘打得真精。河西沃野是秦国和魏国必争之地，他把那儿的地许诺给我们，明摆着是想让我们卷进秦魏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