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起长城工地上永远弥漫不散的黄尘，赵信勒马，与扶苏、蒙恬并立于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俯瞰下方。
眼前景象，远比驰道两侧所见更加触目惊心。
蜿蜒如巨龙初生的长城雏形，依附着险峻陡峭的山脊，艰难地向上攀，构成它身躯的，是巨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条石和沉重的夯土块，而搬运这些“巨兽”的，却是一群群渺小如蝼蚁的身影。
他们几乎不成人形，单薄的、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葛麻衣衫，挂在枯槁的躯体上，被深秋的寒风轻易穿透。裸露的皮肤上，鞭痕交错，新痂叠着旧疤，黑紫一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彻底榨干后的、深入骨髓的麻木。
这些人眼神空洞，望着脚下崎岖的山路，或者前方无尽的石堆，仿佛灵魂早已被这沉重的劳役碾碎，只余一具具行尸走肉，在监工尖锐的呼喝和皮鞭的破空声中，机械地挪动。
“嘿——哟！”
沉闷的号子声在山谷间回荡，虚弱得如同垂死的呻吟，一队民夫，足有数十人，正用粗大的绳索拖曳着一块需要数十人合抱的巨型条石，他们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肩胛的皮肉里，脚掌死死蹬着地面，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
沉重的条石在坑洼的山道上艰难挪动一寸，便伴随着一阵压抑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痛苦喘息，有人脚下一滑，扑倒在地，立刻便有监工冲上去，鞭影带着厉啸狠狠抽下。
“废物！快起来！误了工期，你们都得填城基！”
监工狰狞的吼叫盖过了风声。
扶苏白皙的手紧紧攥住了马缰，指节发白，他清俊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悲悯，死死盯着那倒地的民夫被鞭打后挣扎爬起的佝偻身影。
“父皇…此非圣君仁政啊…”他喃喃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只有近旁的赵信和蒙恬能隐约听见。
赵信沉默着，目光扫过这庞大而残酷的工地，视线所及，尽是灰暗的土黄色和刺目的黑紫鞭痕。
一股浓重的绝望气息，混杂着汗臭、血腥和尘土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大秦帝国的根基，似乎正被这万里巨龙一点点抽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七星龙渊剑柄，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目光越过长城粗糙的墙体，投向更北方那片苍茫无际的草原。那里，才是这一切苦难的源头——匈奴。
“大将军，”赵信声音低沉，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冷静。
“防线如此漫长，纵然北军三十万精锐，分守各处关隘险要，亦难免捉襟见肘吧？”
蒙恬神色凝重，虬髯在风中微动，沉声道：“将军所言极是。长城，乃不得已之屏障。匈奴铁骑，来去如风，聚散无常。我步卒虽勇，却难及奔马之速。若无此墙垣依托，处处设防，则处处薄弱，反易为敌所乘。”
他抬手遥指北方。
“茫茫草原，便是其生息繁衍、进退自如之根本。彼攻，我可据长城而守；然彼退，我大军却难深入追击。纵有铁骑，草原广阔无垠，补给艰难，气候酷烈，非我步卒所长。深入敌境，胜负难料，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危。将草原纳入版图…”
蒙恬摇了摇头，浓眉紧锁，“谈何容易？非数代之功，倾国之力，恐难奏效。”
蒙恬的话语，道尽了帝国北疆防御的困局。被动挨打，永远不是长久之计！赵信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无比大胆、甚至有些狂妄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眼前的压抑阴霾。
铁骑！出塞！直捣黄龙！
霍去病那震烁千古的身影骤然浮现在脑海！千里奔袭，封狼居胥，祭天告地！以攻代守，以绝强的机动性和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摧毁匈奴的有生力量和战争意志！
只有将他们的王庭摧毁，将他们的脊梁打断，才能换来边境真正的安宁！到那时，沉重的徭役才有喘息之机，帝国的根基才能得以滋养恢复，甚至…那广袤的草原，未必不能纳入大秦的舆图！
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赵信胸中激荡，他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指关节微微发白，他相信，凭借自己对骑兵战术的理解，凭借这具身体里流淌的、属于武圣关羽的盖世武勇和统兵之才，再加上对大势的先知先觉…
他，完全有可能成为这个时代的霍去病！甚至，超越他！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铸就不世之功勋！
就在赵信心潮澎湃，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刺向北方天际之时——
“嗷呜——！”
一声低沉、雄浑、充满了原始野性与暴戾气息的咆哮，陡然从远方林木稀疏的山岭间炸响！如同闷雷滚过大地，瞬间压过了工地上嘈杂的号子声和鞭笞声。
蒙恬脸色微变，勒住有些受惊的战马，沉声道：“边地苦寒，人烟稀少，加之长城工役征发青壮，山林间猛兽失了制约，日渐猖獗。虎豹豺狼，时有所闻，常袭扰村落，甚至伤人。不必惊慌，此地有大军驻守，些许畜生，翻不起大浪。”
赵信闻言，心中那点因虎啸而起的波澜瞬间平复。是啊，自己身边是帝国最精锐的北军，身后是自己整装待发的三万强军！
强弓劲弩如林，刀矛剑戟如霜。莫说一只老虎，便是十只、百只，面对这钢铁洪流，也只有被碾为齑粉的下场！士卒们一人一脚，怕也能将其踏成肉泥。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以为意的弧度，觉得这猛兽的咆哮，不过是给这沉闷视察增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而，现实往往比预想更加突兀！
“嗷吼——！！！”
第二声虎啸，毫无征兆地、带着撕裂空气般的狂暴，竟在极近的距离骤然爆发！其声之烈，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声源仿佛就在坡下那片因取土而显得坑洼狼藉、堆满乱石的工地边缘！
“啊——！老虎！老虎来了！”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猛地炸开！
赵信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坡下百步之外，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蒿草丛如同被巨力劈开！一道庞大、矫健、带着慑人黄黑条纹的身影，裹挟着腥风，如同离弦的金色巨箭，猛地窜了出来！
那是一只成年的吊睛白额猛虎！体型壮硕如牛犊，斑斓的皮毛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泽，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森白如匕首的獠牙，喉间滚动着骇人的低吼。
它显然饥饿至极，凶性被彻底激发，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死死锁定了前方几个因惊吓而呆立当场的民夫！它后肢肌肉贲张，眼看就要扑出！
人群瞬间炸锅！民夫们惊恐万状，丢下手中的工具绳索，如同炸窝的蚂蚁，哭喊着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踩踏，场面一片混乱！坡上坡下的士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兽突袭惊得一愣，负责护卫的校尉最先反应过来，嘶声怒吼：“结阵！护住公子和大将军！弓弩手！快！瞄准！”
训练有素的北军士兵迅速从震惊中恢复，前排刀盾手本能地收缩，将扶苏和蒙恬护在中心，后排的弓弩手则手忙脚乱地开始张弓搭箭，寻找射击角度。
但事发太过突然，猛虎距离人群太近，投鼠忌器，一时间竟难以形成有效的攒射！
猛虎显然被混乱和人群的尖叫更加刺激了凶性，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壮的四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直扑向最近一个跌倒的瘦弱老者！那血盆大口张开，獠牙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孽畜休得伤人！”
一声惊雷般的暴喝平地炸响！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从坡上疾冲而下！速度之快，甚至比之老虎也要迅捷三分！
是赵信！
他眼中精光爆射，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足以让他的名字瞬间响彻北疆、烙印在所有将士心中的机会！在万军瞩目之下，亲手搏杀这头足以象征凶残与力量的丛林之王！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彰显他勇冠三军、万夫莫敌的盖世武勇？
“将军不可！”
蒙恬的惊呼声传来。
“赵将军！”
扶苏的惊呼带着惊恐。
然而赵信充耳不闻！他甚至没有去拔腰间的七星龙渊！赤手空拳！唯有赤手空拳，才能将这震撼推向极致！才能让这场立威之战，成为一段口口相传、足以比肩甚至超越后世武松打虎的神话！他关羽的隔世传人，岂能弱于梁山好汉？
“弓箭停下！！”
赵信的命令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他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在猛虎扑落、利爪即将撕裂那老者的一刹那，人已如炮弹般射至！
猛虎显然也察觉到这个高速接近、气息凌厉的人类带来的巨大威胁，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猎物，庞大身躯在半空中竟硬生生一扭，裹挟着腥风，粗壮如钢鞭的虎尾带着破空厉啸，狠狠扫向赵信腰腹！同时，那硕大的头颅回转，血口獠牙，噬向赵信面门！
一扑一掀一剪，虎之威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来得好！”
赵信眼中毫无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他左脚猛地踏地，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一个浅坑，身体借力向侧面急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虎尾横扫！腥风贴着他的甲胄掠过，刮得脸颊生疼！同时，他沉腰坐马，气沉丹田，右臂肌肉虬结鼓胀，五指箕张如钩，不闪不避，迎着猛虎噬来的巨口，闪电般探出！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
赵信那灌注了沛然巨力的右手，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猛虎的下颚！五指如钢浇铁铸，深深陷入那坚韧的皮毛之下！猛虎噬咬的巨力被硬生生遏止，獠牙距离赵信的臂甲仅有寸许！
“吼——！”
剧痛和受制彻底激怒了这头猛兽！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整个身躯疯狂扭动挣扎，另一只巨大的前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赵信胸腹！这一爪若是抓实，便是铁甲也要洞穿！
“将军！”
无数士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呼声连成一片。
赵信眼中厉芒一闪！扣住虎颚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身体借着猛虎挣扎的巨力猛地向下一沉！左手快如闪电，五指同样灌注千钧之力，精准地擒住了猛虎挥来的那只前爪手腕！同时，他右脚如同生根般钉入地面，左脚却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踹在猛虎相对柔软的侧腹！
“嘭！”
又是一声闷响！猛虎庞大的身躯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踹得向侧面一个趔趄，凶猛的扑抓之势顿时受阻。
一擒一拿一踹！电光石火间，赵信竟已与这凶兽贴身缠斗在一起！场面凶险万分，看得所有人头皮发麻，呼吸都为之停滞！
猛虎吃痛，狂性彻底爆发！它不顾下颚和前爪被制，巨大的头颅疯狂摆动，试图挣脱钳制，同时后肢猛蹬地面，整个身体如同小山般向赵信压来！那纯粹的力量，足以将巨石撞碎！
赵信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从双臂传来，气血一阵翻涌！但他牙关紧咬，眼中战意如火！关羽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何等豪气！今日若连一头畜生都降服不了，何以面对武圣英魂？何以统帅千军万马？
“给我——起！”
赵信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浑身气血疯狂运转，灌注四肢百骸！他双脚如同两根巨柱深扎大地，腰背猛地一弓一挺！双臂肌肉贲张，条条青筋如虬龙般凸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赵信竟凭借着一身惊世骇俗的蛮力，硬生生将那比他庞大近一倍的吊睛白额猛虎，从地面上提了起来！猛虎四爪离地，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徒劳地扭动挣扎，发出又惊又怒的嘶吼！
“天哪！”
“神…神力！”
“将军神威！”
士兵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不等猛虎挣扎落地，赵信眼中杀机暴涌！他双臂猛地向自己怀中一收，同时身体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利用离心之力，将猛虎那沉重的躯体狠狠抡起半圈！紧接着，他看准猛虎因旋转而暴露出的咽喉要害，空出的左手化掌为拳，中指关节凸起如铁锥！
“死！”
凝聚了他全身精气神、融合了武圣关羽百战技艺的全力一击，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如同出膛的炮弹，精准且又狠辣地轰击在猛虎脆弱的喉骨之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工地上骤然响起！
猛虎那惊天动地的咆哮瞬间变成了漏气般的嗬嗬声！它琥珀色的竖瞳猛地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起来，挣扎的力量瞬间消失！
赵信毫不放松！趁着猛虎濒死失力的刹那，他双臂再次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身体顺势下沉，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大地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尘土飞扬！
那头不可一世的丛林之王，如同一个巨大的破麻袋，被赵信以万钧之势狠狠掼砸在坚硬冰冷的山石地上！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喉骨尽碎，鲜血混杂着内脏的碎沫从口鼻中汩汩涌出，四肢还在微微抽搐，但那双凶残的虎目，已彻底失去了光彩。
死寂！
长城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北风依旧在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枯草。
数万道目光，无论是惊恐未定的民夫，还是紧握兵器、蓄势待发的北军士卒，亦或是扶苏、蒙恬以及赵信麾下那三万亲眼目睹神迹的黑甲精锐，此刻全都凝固了！凝固在那如山石般屹立的年轻将军身上，凝固在他脚下那具庞大而渐渐冰冷的虎尸之上！
赤手空拳！生撕虎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扶苏微张着嘴，脸上血色尽褪，温润的眼眸中只剩下极度的震撼与茫然，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位他曾赠予宝刀的将军。
蒙恬那虬髯戟张的脸上，震惊之色丝毫不亚于扶苏，他那双看惯生死、历经百战的虎目中，此刻精光爆射，充满了不可思议与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激赏！
他身经百战，见过无数猛士，但如赵信这般，徒手搏杀成年猛虎，且如此干净利落、霸道绝伦者，闻所未闻！
“神…神将啊！”
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是那个被赵信救下的老者。他挣扎着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朝着赵信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神将！神将！”
“将军神威！盖世无双！”
“万岁！万岁！”
如同点燃了燎原的星火，先是零星的呼喊，紧接着，是如海啸般爆发的狂热声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民夫，从震惊中清醒的北军士卒，赵信麾下那三万亲眼见证主将神迹、早已心潮澎湃的黑甲铁骑！无数人激动得面红耳赤，挥舞着手臂，兵器，甚至脱下了破旧的帽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浪汇聚，直冲云霄，将凛冽的北风都撕得粉碎！那狂热的气氛，仿佛要将这冰冷的边关点燃！
赵信缓缓直起身，胸膛微微起伏，气息却依旧沉稳。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彻底毙命的猛虎，又抬眼扫过周围山呼海啸般的人群，目光最终落在远处扶苏和蒙恬那震惊未消的脸上。一股掌控全局、睥睨四方的豪情，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激荡！
成了！
赤手搏虎，力毙凶顽！此等壮举，足以载入史册！无需任何言语，他的勇武之名，从此刻起，必将如同这北疆的风暴，席卷整个大秦！这三十万北地边军，这三万随他而来的精锐，乃至这长城脚下麻木的百姓…都将深深烙印下他赵信神将的威名！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如同长了翅膀，飞过巍巍长城，传遍北疆每一座烽燧，每一处军营，甚至…飞回那遥远的咸阳宫阙！他赵信之名，将不再仅仅是一个新晋的将领，而是一尊冉冉升起的、象征着无匹武勇的军中战神！
寒风掠过他染着虎血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冷的快意。脚下的路，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猛虎的鲜血，染出了一条更加耀眼的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