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第一次空间跳跃，周凡理解了什么叫解体。
不是船体解体，是自我解体。当利维坦的骨骼撕裂空间，跃入那个名为曲率泡的夹层时，他作为文明观察员的权限自动激活，肉体被Ω粒子重新编码。骨骼变成钛合金，血液变成冷却液，神经束变成光纤——【寰宇之躯】不是进化，是格式转换，将他从碳基生命，变成了可兼容宇宙驱动的U盘。
莉莉丝的晶体，就嵌在这块U盘的核心散热区。
他着它，不是用眼睛，是用权限。晶体里，她的生命感知触须像根绿色的网线，插进他意识海的端口，每隔三秒发送一次心跳包：还活着吗？
周凡回复：活着。
回复变成数据流，穿过方舟的生物膜，穿过跃迁产生的空间褶皱，穿过四光时的距离，抵达地球。这个过程消耗的能量，够鲸落城邦运转三天。
太奢侈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主动降频。回复从三秒一次，变成三小时一次，再变成三天一次。不是不想，是不敢——每发送一次，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像被抽了一管血。
【警告：情感模块因距离衰减，当前效率12%】
【建议：启动备份情感锚定】
备份？哪还有备份。老查理死了，烬在当包工头，艾莉娜在太平洋心岛上砌墙，地球本体在翘班。唯一剩下的锚，就是那枚晶体。
周凡坐在舰桥，方舟的跃迁很平稳，平稳得像静止。但窗外不是星空，是数据流。每一道光，都是一段被修正的文明墓碑，在曲率泡里被拉扯成线，从他眼前划过。
他看着它们，内心毫无波动。
就像看着矿场的矿渣，就像看着深蓝的实验体，就像看着利维坦的尸体。他现在是观察员，观察员的职业素养，就是别动情。
但当他视线落在晶体上时——
波动来了。
不是情绪，是数据溢出。他看见莉莉丝在地球的夜晚，给白莲盖塑料布，手指被刺扎了，她没喊疼，只是把血抹在莲叶上，低声说：周凡，别死。
他见了。
隔着四光时，他听见她的血滴在叶子上的声音，像听见自己的心跳。
【情感模块回充+0.1%】
【当前效率：12.01%】
他立刻关掉权限视野，不敢再看。再看，他会想掉头回去。回去，就输了。
船长，方舟智能系统开口，声音是利维坦的，但语调是周凡的，前方即将脱离曲率泡，进入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带。预计颠簸。
颠簸？周凡苦笑，我现在连颠簸是什么感觉，都快忘了。
【寰宇之躯】的好处是，不会饿，不会冷，不会疼。坏处是，也不会暖，不会痒，不会心动。
他抬起手，手背上的白莲疤痕在发光。但光很微弱，像快没电的手电筒。那是情感锚定在报警——距离太远，锚定失效。
周凡突然恐慌。
他怕等不到下一个三秒，晶体就黑了。他怕回复发过去，莉莉丝已经不在了。他怕收完小麦，她忘了给他留一碗。
他怕允许自己活着，却不允许自己爱她。
停船。他下令。
利维坦的智能系统愣了：船长，才跳跃了0.5光时，还没出太阳系……
停船。
方舟急刹，在虚无中悬停。周凡冲出舰桥，跑到观察泡，死死盯着地球的方向。他启动了【寰宇之躯】的最强感知，将四光时的距离，强行压缩成四分钟。
代价是，他的身体开始蒸发。
Ω粒子从毛孔里逸散，在太空中拖出一条绿色的尾巴，像莉莉丝的生命感知。
他见了。
地球还在转，鲸落城邦的麦田还在黄，莉莉丝还在莲田边，数着还剩几朵没开的花。
她没哭，没闹，没发疯。
她只是活着。
像一株植物，像一头野兽，像一个人。
周凡的数据流下意识地回复：活着。
这次，她秒回：我知道。
**我还知道，你快死了。**她的信息带着温度，收完小麦，就回来。我在，家在。
周凡的【寰宇之躯】在这句话里，宕机了。
不是因为故障，是因为过载。情感模块瞬间回充到100%，然后溢出，然后爆表，然后——
碎了。
他跪倒在观察泡里，Ω粒子构成的身体像玻璃般开裂。但他没死，他在笑，笑得像个F级矿工，第一次见到没被污染的天空。
船长，智能系统报警，您的身体结构不稳定，建议立即返回医疗舱！
周凡站起来，用手擦掉裂缝里流出的光，就这样。
就这样？系统困惑。
就这样。他重复，当人，哪有不受伤的。
他转身，走回舰桥，下令：全速前进，目标：火星硅基墓碑。
去……种麦子？系统问。
周凡摩挲晶体，第一次发现，它里面长出了根须，扎进他的心脏，去收麦子。
谁的麦子？
莉莉丝的。他说，她说，要把麦田，种到星星上。
我得去帮她收。
收完，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人的颤抖，我想吃一碗热的。
热的，不是能量，不是数据，是温度。
是活着的证明。
方舟再次跃迁，这次没有平稳，没有数据流，没有【寰宇之躯】的自动保护。
只有颠簸，像旧世界的拖拉机，开在废土的碎石路上。
颠簸里，周凡感觉到疼，感觉到累，感觉到想家。
他笑了。
笑得像个终于下班的人。
而晶体里，莉莉丝的生命感知，第一次主动发送信息：
慢点开，锅还热着。
（第192章完）
周凡在跃迁中主动降频情感模块，却在莉莉丝一句我知道中彻底崩盘，【寰宇之躯】碎裂，选择用残破的人类之躯继续航行。他下令去火星收麦子，实则是去将莉莉丝的理念，播种到全宇宙墓碑上。但方舟的颠簸暴露了一个致命事实——当情感回归，利维坦的骨骼开始排斥他这个人类驾驶员。智能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像周凡自己，这是否意味着利维坦的意识在消散，而周凡正在替代它？更恐怖的是，莉莉丝的晶体长出了根须，扎进他心脏，这是共生，还是寄生？而那句锅还热着，是家的召唤，还是地球本体用莉莉丝的声音，在催他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