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那句“算是怜悯你”的话音刚落，还没等森姜细细品味这其中蕴含的深意或是尴尬，她就又打了个响指，这次的动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决断。
“饿了。你也一起。”她言简意赅，依旧坐在森姜的头顶，仿佛那是她的专属王座。
几乎在她响指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变幻。
原本静谧的林间小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来，空间如同活物般自行折叠拓展。
高大的古木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两侧退开，虬结的树根拱卫抬升，形成天然的阶梯和平台。
柔软的青苔和藤蔓迅速编织成厚实的地毯和悬挂的帷幕。
发光的花朵和萤火虫般的小精灵不知从何处涌出，悬浮在空中，洒下柔和而梦幻的光芒。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座充满自然野趣，却又布局精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露天“宴会厅”便凭空出现！
这并非魔法般的凭空造物，更像是这片森林本身在响应它的女主人，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完成了“布置”。
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仿佛早已接到无声的指令，早已等候在森林各处的身影开始井然有序地出现。那位眼神锐利的狼人护卫长，指挥着几名强壮的熊地精搬来了用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长桌。
优雅的精灵们捧着由月光藤编织的篮筐，里面盛放着仿佛还带着露珠的奇异水果。
几个穿着整洁皮围裙的矮人吭哧吭哧地抬来了一桶桶冒着泡沫的蜜酒和麦酒。
甚至还有几位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的人形生物弹奏起了空灵而悠扬的乐曲。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宴会厅的边缘，一小片空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临时的集市。
各族成员拿出自己的特产进行交换——火山地带的炎晶核换取雪原的冰魄草，人鱼眼泪凝成的珍珠换取兽人锻造的符文钢，机械侏儒的小巧发明换取精灵的附魔卷轴……交易在低声细语和默契的比划中进行，热闹却并不喧哗，仿佛这只是盛宴的一个寻常组成部分。
这场面，与其说是便饭，不如说是一场小型跨种族交流盛会。
而这一切，都只因芍药一个简单的念头。
森姜巨大的蛇躯盘踞在特意为他留出的主位区域，看着眼前这迅速成型的宏大场面，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各种强大气息和和谐共处的诡异氛围，心中那份不适感越发强烈。
这不仅仅是吃饭，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展示——展示着芍药在这里的绝对权威，以及她麾下这股庞大而多元的力量。
各种族的侍者排着队，将一道道极具种族特色的美食呈送到森姜和芍药面前。
有需要森姜整个吞下的包裹在岩浆外壳里的烤巨蜥，有必须用风系魔法托着才能不散架的由上百种花瓣制成的精灵千层酥，有在盘子里还在微微跳动的深海魔鱼眼球，也有看起来相对正常但用料绝对不凡的烤肉和蔬果。
芍药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她随意地品尝着，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仿佛食物只是维持生命的必要程序。
她甚至指挥着侍者，将一些她觉得味道不错的菜直接送到森姜嘴边，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大型的自动跟随的餐桌。
在这种诡异而宏大的氛围中，森姜终于没能忍住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他小心翼翼地，用意念传递出自己的困惑：
“芍药女士……您拥有如此……伟力，统御着如此众多的族群。而我的家乡，对于您而言，或许只是弹指间便可夺回的地方。为何……您从未想过出手？若是您愿意，只需一两句话，魔神们或许……”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以为自己是孤身奋斗，前路渺茫，却发现身边就站着一位权势滔天的“老乡”，这种落差和疑惑，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芍药正在品尝一杯如同液态翡翠般的酒液，闻言，动作顿了顿。她放下酒杯，转过头，看向森姜那双巨大的充满困惑的蛇瞳，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带着些许嘲讽，又有些许了然。
“呵。”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老乡’，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森姜，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去。
“我对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好印象。”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冰冷，“兰德里把我从那里带出来的时候，外面还叫着‘大宋’。如果不是他，我早就烂死在那片泥潭里了，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
“在外面，我活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所谓的‘思乡之情’，早就被时间磨得一点不剩。更何况，那里留给我的，本来就没剩下什么好的记忆。”
她指了指自己，“‘芍药’不是我的本名。我的本名，早就遗失在一次又一次被转手，被贩卖被当作物品和工具的岁月里了。”
“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多得我自己都记不清。现在用的这个，不过是其中一个还算顺耳的罢了。”
她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森姜却能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埋葬了数千年冰冷的恨意。
“从头到尾，只有无尽的挣扎和仇恨。唯一算是遇到的好人，就是兰德里这个‘外地货’。”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而讥诮的弧度，“我没有回去把整片大地全烧光，都已经算是我品德优良，以及……懒得再去触碰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往了。”
言毕，她不再看森姜，重新拿起酒杯，将剩余的翡翠酒液一饮而尽，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宴会的气氛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周围的各族成员依旧在低声交谈，享用美食，交换物资，但森姜却能感觉到，以芍药为中心，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屏障。
森姜心事重重地吃完了这顿“便饭”，味同嚼蜡。
芍药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磨掉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老乡相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宴会结束后，空间再次变幻，他们回到了那片古木林，站在那扇黄金传送门前。
芍药从森姜头顶跳下，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儒裙。
在森姜即将踏入传送门的前一刻，她忽然又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
“最后送你一句话。别把魔神都想得太坏，也别把某些自诩正义的家伙想得太好。”
她抬起手，指尖仿佛捏着一把无形的手术刀，又像是在观察一条微小的寄生虫。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你们这些‘细胞’而言，我们或许像冰冷的手术刀，切割分离，带来痛苦。但也有些存在，它们更像是贪婪的寄生虫，潜伏共生最终将宿主啃噬殆尽，还美其名曰‘融合’或‘赐福’。”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森姜一眼：“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森姜回应，她便轻轻一推。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森姜巨大的蛇躯不由自主地没入了那扇依旧璀璨的黄金传送门。
光影流转，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当他再次稳住身形时，已经回到了西伯利亚那个寒冷刺骨的废弃勘测站。罗丝依旧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仿佛他离开只是一瞬间。
但森姜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带回的不仅仅是两份“廉价”的能力蓝图，更是一颗被彻底浇灭的侥幸之心。
他看着窗外无垠的雪原，巨大的蛇瞳中，最后一点犹豫和迷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冰冷。
路，终究只能自己走。而工具，已经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