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十三爬得很慢。岩壁粗糙,手肘和膝盖早已磨破,渗出的血在石面上留下断续的痕迹。他背上的人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通道狭窄,只能向前,不敢停歇。
水从头顶滴落,落在薛明蕙脸上。她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
冷十三察觉到背上的动静,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别出声。”
前方有光。
不是日光,是火把的光。光线从岩缝间透进来,映在湿漉漉的石头上,泛着微亮。冷十三停下喘息,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像被烙铁贴着炙烤。
他将薛明蕙轻轻放下,让她靠在墙边。她的手垂着,可指尖还在微微抽动。
冷十三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外面有人走动,脚步很轻,却清晰可辨。还有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声响。
他知道,是北狄的人。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缓缓抽出一寸。剑身沾满泥污,他用手指抹去,又静听片刻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人没走,也没说话,只是守着。
他回身看向薛明蕙。她双眼紧闭,唇色发紫,但胸口仍有微弱起伏。他伸手探她鼻息,一丝温热拂过指尖。
她还活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布,垫在她头下,脱下外衣盖住她肩膀。做完这些,他又伏下身,紧盯那道透光的出口。
火把晃了一下。
有人换岗了。
他数着脚步声,至少四人,分别守在出口两侧与后方。他们清楚里面有人会出来。
冷十三握紧剑柄,往后退了半步。现在冲出去只会暴露。他必须等。
薛明蕙的手指忽然动了。
她醒了。
冷十三立刻凑近,压低声音:“别动,外面有人。”
她不说话,只眨了眨眼,眼神逐渐清明。喉咙滚动了一下,想开口,却呛出一口血。
冷十三扶她坐稳,将水囊递到她唇边。她喝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他又迅速移开。
“你能撑住吗?”他问。
她点点头,抬手按了按额头。那里滚烫。她闭眼,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掌。
血从嘴角溢出。
她手中攥着一方帕子,皱成一团。她缓缓展开,布上有血迹,中间那一块颜色更深。她用拇指轻轻抹开,血在布面晕染开来。
图案浮现了。
比先前更清晰。
她看见一条路从土中延伸而出,尽头是一片荒地。路上遍布脚印,朝不同方向散去。其中一个方向,立着一个穿黑袍的人,手持长刀。
她睁眼,喘息着,手指指向出口左前方。
“那边……没人。”她声音沙哑,“三步,再右转……能到林子。”
冷十三看着她:“你确定?”
她点头,又咳了一声,脸色愈发苍白。
冷十三记下她说的方向。他没时间验证,只能选择相信。
他将剑拆成三截,藏入袖中。然后背起她,缓缓向前爬行。
越靠近出口,光线越亮。他已能看清岩壁的裂痕,也闻到了外面燃烧柴火的气息。风从缝隙吹入,带着一丝凉意。
他停下,仔细聆听。
脚步声仍在原位。
他调整姿势,一手护住薛明蕙的头,另一只手准备拔剑。只要冲出去,就必须动手,不能让他们围拢。
薛明蕙忽然抓住他的胳膊。
他回头。
她摇头,嘴唇微动。
“等等。”她说。
冷十三不动。
她闭眼,再次掐向掌心。血从嘴角滑落,滴在他肩头。
帕子上的图再次变化。
这次,她看见出口外的地面上埋着一根细线,连着几个铁钩。一旦踩中,钩子便会弹起,缠住双腿。
是陷阱。
她睁眼,仍指向方才的方向:“还是那边……地上有东西……绕开。”
冷十三记下了。
他等了半炷香。外面换了两班岗,火把也移动了位置。他选准空档,猛然起身,撞开最后一块碎石,背着薛明蕙冲了出去。
风扑面而来。
他落地时顺势翻滚,护住她。脚刚站稳,立刻左跨三步,再右转,紧贴坡底疾奔。
身后传来喊声。
他们发现了。
冷十三不回头,只顾奔跑。薛明蕙在他背上轻轻一颤,手松了。
他咬牙,加快脚步。
林子就在前方。
两丈,一丈……
他冲进树影,背靠一棵大树,喘息着回头张望。
无人追来。
但他知道,他们不会放弃。
他低头看薛明蕙。她双目紧闭,脸贴在他肩上,呼吸微弱。他探她鼻息,尚有一丝气息。
他轻轻将她放下,倚在树根旁。她的手垂着,指尖仍在微微颤动。
他从怀中取出药粉,倒了一点在她唇上。她皱眉,喉头滚动,咽了下去。
他还剩一把飞镖、三截断剑,伤药也所剩无几。
他抬头望天。
无月,乌云密布。
他将剑重新组装,插回袖中。蹲下身子,背对她,准备再启程。
薛明蕙的手忽然抓住他后腰的衣料。
他停下。
她未睁眼,也未言语,只是抓得更紧了。
他知道她的意思。
他没动,静静等待她恢复一丝力气。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不是真鸟,是人模仿的。
冷十三眼神一冷。
对方找来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掰开,站起身,转身将她背起。
他前行一段,在一棵歪脖子树前停下。树根处有个洞,不大,刚好容一人藏身。
他将她放进去,用枯叶盖住她下半身。她的脸露在外面,苍白如纸。
他看了她两秒,随即起身,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走出十步,停下。
从袖中抽出第一截剑。
他立于空地中央,背对树林。
风拂动衣角。
他听见脚步声自三个方向逼近。
左侧一人走出,持刀而立。
冷十三不动。
右侧一人现身,弓已拉满。
第三人从后方悄然接近,步伐极轻。
冷十三缓缓抬手,将剑举至眼前。
剑尖直指前方。
忽然,他猛地转身,剑锋直刺身后那人咽喉。
对方反应极快,侧身避让,刀已出鞘。
第二截剑自袖中滑出,冷十三左手横扫,逼退右侧弓手。
三人将他围住。
他立于中央,双手持剑,目光冷冷扫过三人。
无人开口。
他冷笑:“你们主子呢?”
三人沉默。
冷十三往前一步。
弓手松弦,箭矢直射他胸口。
他侧身闪避,箭擦过肋骨,划破衣衫。
他旋即扑向弓手,剑光一闪,对方手腕溅血,弓坠地。
另两人立刻攻上。
冷十三翻滚避过一刀,反手刺中一人肩头。那人闷哼,后退两步。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扑来。
冷十三双剑交叉,挡住正面攻势,左脚猛踢另一人膝盖。
那人跪地,他顺势压上,剑锋抵住其咽喉。
“谁派你们来的?”他问。
那人吐出一口血,闭口不言。
冷十三手上加力。
鲜血涌出。
另一人趁机偷袭,刀锋直劈他后背。
冷十三翻滚闪避,背部仍被划开一道口子。
他站起,喘息,盯住最后那人。
那人举刀,步步逼近。
冷十三双臂张开,剑尖分指两侧。
风停了。
那人跃起,刀势如劈山斩石。
冷十三偏头,避开心脏要害,肩头却被砍中,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他踉跄后退,背靠树干。
那人收刀,准备再斩。
冷十三忽然笑了。
右手一松,剑落地。
那人一怔。
冷十三左手尚有一截剑,藏于身后。
他盯着对方,缓缓弯腰,似要捡剑。
那人上前一步。
冷十三出手。
左手剑如毒蛇出洞,直刺对方肋下,贯穿心脏。
那人瞪大双眼,刀坠地。
冷十三拔剑,任其倒地。
他站着,喘息,肩上血顺着胳膊流淌。
他转身,朝歪脖子树走去。
离树还有五步。
背后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他停下,未回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缓缓转身,举起仅剩的那截剑。
剑尖直指新来的四人。
他们身着北狄服饰,手持短斧。
冷十三静立不动。
一人上前,说了句北狄话。
冷十三听不懂,却明白其意。
他举剑,指向他们。
四人分散,缓缓围上。
冷十三紧盯最前方那人。
那人高举斧头。
冷十三的剑尖微微下沉。
他准备拼命。
就在此刻,林子深处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树枝断裂。
四人中有两人回头。
冷十三抓住时机,猛然冲向左侧空隙。
他跑出两步,右腿忽感麻木。
低头一看。
小腿上插着一根细针,几乎不可见。
他知道自己中招了。
他强撑前行,可腿越来越沉。
第三步迈出,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挣扎抬头,看见四人围拢上来。
他举剑,还想反抗。
手臂抬至半空,便无力垂落。
视线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子深处。
那棵歪脖子树仍在。
他记得,把人藏在了那里。
他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