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摔落在地,盖子裂开一道缝隙。
薛明蕙看见里面滚出一粒淡金色的药丸。她喘了口气,双腿一软,险些跪倒,连忙用手撑住地面才稳住身子。右臂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顺着袖管流下,在地上留下几点暗红。
冷十三仍在与三名杀手缠斗。刀光交错,寒影纷飞,刺得人眼花缭乱。他肩上的旧伤被牵扯开来,动作微滞,被迫后退一步。远处,黑袍首领抬起手,又要吹响哨子。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翻滚进断墙角落,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粉,撒在身前。白烟腾起,遮蔽了视线。趁着北狄杀手眨眼的瞬间,她猛地冲出,扑向地上的陶罐。
手指刚触到罐身,一只脚重重踩了上来。
她抬头,是个蒙面人,手中短刀寒光闪烁。那人冷笑一声,脚下用力碾压。陶罐发出碎裂声,她心头一紧,立刻伸手抢夺。
两人扭打在一起。她用肩膀猛撞对方胸口,逼得那人后退半步,趁机将陶罐紧紧抱入怀中。短刀划过手臂,又添一道伤口,血涌而出。她咬紧牙关,死不松手,就地一滚,躲开第二击,背靠断墙坐下,把罐子牢牢护在胸前。
冷十三终于脱身,一刀劈开拦路之人,疾步赶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怀中的陶罐,低声问:“还能走吗?”
她点头,撑着墙想站起来,腿却发软。冷十三扶了她一把,同时抬手格开射来的箭矢。那边北狄援军已逼近山坡,刀光连成一片,杀气迫人。
“别管我。”她说,“你带药走。”
冷十三没有理会,抬手掷出一枚银哨。远处林中立刻奔出三名暗卫,迅速集结。他将陶罐交给其中一人:“原路回营,不得停留。”
那人接过罐子转身便走,两名暗卫立即随行断后。北狄一方立刻分出五人追击。
冷十三拉着她往另一侧撤离。她踉跄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他俯身将她背起,快步钻入密林。
身后喊杀声不绝于耳。她伏在他背上,听见箭矢擦过树干的锐响。冷十三一路疾行,穿过枯草地,翻过矮坡。她呼吸渐重,胸口如压巨石,忍不住咳了几声,口中泛起血腥味。
“忍住。”他说,“再撑一会儿。”
她点点头,脸埋进他肩头。风刮得耳朵生疼,树林愈发浓密。她听见身后传来打斗声,知道又有暗卫留下阻敌。每一声刀鸣都让她心颤。
天色将暮时,他们终于甩掉了追兵。
接应的马车停在山口。冷十三将她放进车厢,自己坐在旁边。车夫扬鞭,马车缓缓前行。她倚着车壁,意识有些模糊,手仍紧紧攥着衣襟里的药包。
冷十三掀开她的袖子查看伤口,眉头紧锁:“失血太多,得尽快处理。”
她摇头:“先回营……谢珩等着。”
马车颠簸,她几度几乎昏厥。冷十三按住她肩膀,不让她乱动。外头夜色渐深,山路崎岖,车行缓慢。她闭着眼,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帘子被掀开,是营地守卫。冷十三背起她下车,快步走向主帐。帐内灯火未熄,谢珩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呼吸微弱。
她挣扎着要下来,冷十三扶她在床边坐下。她伸手探谢珩脉息,指尖冰凉。随即从怀里取出陶罐,撬开泥封,倒出那粒淡金色药丸。
药丸触手微温,带着一丝草木清香。
她端来温水,轻轻托起谢珩的头,将药送入他口中。他喉间微动,勉强咽下。她用帕子蘸水,一遍遍擦拭他额头,低声说:“药拿到了,你没事了。”
帐外传来脚步声,冷十三带人归来复命。他说追兵已退,护药的暗卫仅一人生还。她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缓缓流逝。
谢珩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略显红润。她始终守在床畔,手搭在他腕上,直到确认脉象稳固,才终于松了口气。
冷十三进来为她包扎手臂。她安静不动,任由他处置。纱布一圈圈缠绕,覆盖了血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颤,连一方帕子都握不稳。
“你撑不住了。”冷十三说。
她没说话,慢慢躺倒在床边。闭眼前,最后看了谢珩一眼。
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冷十三为她盖上薄被,转身走出帐篷。帐内只剩烛火跳动。她睡得很沉,呼吸轻细,仿佛随时会断。
深夜,谢珩忽然睁开了眼。
他侧头看见她躺在床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他想抬手碰她,却使不上力,只能轻唤一句:“明蕙。”
她没有听见。
他凝视良久,终又闭上了眼。
次日清晨,营地传来消息:北狄撤军了。
冷十三站在帐外,对医官道:“先看她。”
医官入内检查片刻,出来摇头:“脉象极弱,需静养。不能再耗了。”
冷十三伫立原地。风吹起他的衣角,左肩的血迹早已干涸。
帐内,薛明蕙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做了个梦,梦见儿时在掖庭的院子,有个女人蹲下为她系鞋带。那人抬头一笑,很像母亲。
可她记不清那张脸。
醒来时,阳光照进帐篷,落在她手背上。她眨了眨眼,胸口闷痛,张嘴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她抬手擦去,慢慢坐起身。
床边碗里还剩半碗药,已然凉透。她端起喝尽,将空碗轻轻放回桌上,动作极轻,生怕惊醒谢珩。
他仍在安睡。
她低头看向手臂,纱布上渗着淡淡血痕。外面有人低语,听不真切。她扶着床沿站起,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
阳光刺眼,她眯起了眼。
营地里正收拾残局。烧过的草堆冒着余烟,地上遍布干涸的血迹。几名伤员被抬进医帐,无人言语,只有脚步来回穿梭。
她站了一会儿,头晕目眩,扶住门框。
冷十三看见她,走了过来:“不该起来。”
“我想看看。”她说。
“已经没事了。”
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欲回帐中,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冷十三及时扶住她胳膊,将她送回床边。
“药拿到了。”她躺下时轻声道,“他能好起来。”
冷十三站在床前,见她闭上双眼。
“你也该休息了。”他说。
她没有回应。
呼吸渐渐均匀。
冷十三拉过毯子,替她盖好。帐外风声未歇,旗帜猎猎作响。他伫立片刻,方才离去。
帐内只剩她一人静静躺着。
阳光洒在脸上,暖意融融。
她睡得浅,梦里又回到那座破驿站。地上陶罐碎裂,盖子崩开,药丸滚出,沾了些尘土。
她伸手去捡。
药丸忽然化作灰烬,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