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藤蔓断裂的瞬间,她整个人被猛然往上拉。肩膀重重撞在岩壁上,右臂一阵剧痛袭来,她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咬住嘴唇。那只手稳稳地拽着她,一点一点将她从深渊中拖回。风依旧呼啸,但她终于不再下坠。
草地上已围了不少人,七手八脚将她抬离崖边。有人翻过她的身子查看伤势,低声道:“右臂中毒,得放血。”她抬起左手,虚弱地挡在胸前,喉咙里艰难挤出一个字:“药。”
那人停下动作,旁边的人立刻会意,轻轻从她怀中取出一株草——叶片带锯齿,根部泛着银光。放入药囊时,她眼神微动,手指缓缓松开。
下一瞬,她闭上了眼,昏了过去。
青崖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他站起身,对身后众人道:“抬回去,快。”
担架搭好,几人合力将她小心放上。山路崎岖难行,他们走得极慢,却不敢有丝毫停歇。天色已黑,火把照亮前路,影子在地上摇晃不定。
冷十三站在帐外,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身掀开帘子,见青崖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四名义军模样的汉子,正抬着担架。
“怎么样?”他问。
青崖摇头:“还没醒。手臂已放出毒血,脉象弱,但总算稳住了。”
冷十三点头,侧身让开。担架被抬入帐中,安置在床边。他走近细看:她脸色发青,唇无血色,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起伏微弱。右手肿胀严重,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
“守着。”他对随行之人吩咐,“别让她翻身,毒尚未清尽。”
那人应声立于床尾。
冷十三转身欲走,刚要掀帘下令轮值守夜,忽听帐内传来一声异响。他猛地回头冲进去,只见谢珩已坐起身。
他靠在床头,满头是汗,一手抓着被角,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玉佩。那玉佩裂了一道细缝,边缘隐隐发黑。
“她……”谢珩开口,声音沙哑,“回来了?”
冷十三走到床边,盯着他看了两秒,才答:“人救上来了,昏迷着,但命保住了。”
谢珩闭眼,喘了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有微光:“药呢?”
“在药囊里,没丢。”
谢珩松开手,玉佩落在掌心。他低头看着那道裂痕,指尖轻轻抚过。冷十三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你刚才……和她一样。”冷十三低声说,“心跳停了三次,呼吸全无。我施针也无效。直到他们说人上了崖,你才吸进一口气。”
谢珩沉默不语。他慢慢躺下,将玉佩贴在胸口,闭上了眼。
冷十三站着未动。他知道这不正常。一块玉,不该牵连两条性命。可方才所见,确凿无疑,骗不了人。
帐外脚步声响起,青崖进来,抱拳禀报:“夫人所携草药已交太医查验,确认为断肠雪。正在煎煮,半个时辰后可服。”
谢珩睁开眼,又问:“她醒过吗?”
“没有。”
“伤口处理了吗?”
“已处理,血也放了,毒素清去一部分。”
谢珩点头,再次闭目。
冷十三看他片刻,转头对青崖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青崖略一迟疑,终究退了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油灯闪了一下,冷十三起身拨了灯芯。回身时,却见谢珩又坐了起来。
“我想看看她。”他说。
“你不能动。”冷十三上前按住他肩膀,“伤口刚结痂,若再裂开,谁都救不了你。”
“我就看一眼。”谢珩抬头望他,“她为我攀悬崖,中毒险死,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冷十三默然片刻,终是松了手。
谢珩撑着床沿,一点点挪到床边。冷十三扶他站起,架着他朝床铺走去。每走一步,双腿都在颤抖。到了床前,他停下,低头凝视她。
她闭着眼,睫毛短而密,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唇干裂,嘴角残留血痕。发丝散落枕上,沾着泥土与碎叶。右手裹着白布,悬于半空。
他伸手想触她脸颊,却又收回。最终,只是静静看着。
冷十三立在一旁,未曾言语。
许久,谢珩才开口:“送她回来的人,是你派的?”
“不是我。”冷十三答,“是你先感应到的。你疼得出汗,玉佩发烫,我才下令。”
“所以……是我把她拉上来的?”
“是你让她没松手。”冷十三道,“她在崖上挂那么久,若心里无人,早该放手了。”
谢珩不再说话。他缓缓蹲下,背靠着床沿坐下。冷十三欲扶,他摆手拒绝。
“你们都出去。”他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冷十三皱眉:“你这状态不行。”
“我不碍事。”他抬头,目光坚定,“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不会倒。”
冷十三注视他数秒,终是转身离去,顺手带下了帐帘。
帐中只剩两人。
谢珩倚着床沿,听着她的呼吸。虽轻,却一直未断。他慢慢抬起手,将玉佩塞进她枕头底下,压在她头侧。
“你别怕。”他低声说,“这次换我守你。”
外面有人走动,说话声压得很低。接着是药碗放在桌上的轻响。无人进来。
他闭上眼,靠着床沿睡了过去。
半夜,她手指微微一动。
蜷了蜷,喉咙里逸出一丝声响。眼皮轻颤几下,未能睁开。右臂突然抽搐,她皱眉,呼吸急促起来。
谢珩猛然惊醒,抬头看向她。
她额上冒汗,唇色发紫,身体开始发抖。冷十三掀帘而入,手中端着一碗药。
“毒性反复。”他将药碗放下,“需再放一次血。”
谢珩欲起身,冷十三按住他肩头:“你别添乱。”
他未争辩,只是紧盯不放。
冷十三解开她右臂包扎,旧血混着新血涌出。刀锋在伤口处轻划,鲜血顿时流得更快。她闷哼一声,全身绷紧。
“忍着点。”冷十三低声道,“放完就好了。”
血滴入盆,发出细微声响。约莫一盏茶工夫,血流渐缓。冷十三重新包扎,抬头对谢珩道:“这次稳了。”
谢珩点头,未语。
冷十三端起药碗试温,小心撬开她唇齿,一点一点喂入。她吞咽极慢,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些许。他用布轻轻擦去,继续喂下。
喂毕,他放下碗,说道:“明早若还不醒,便得用金针。”
谢珩望着她脸庞,语气笃定:“她会醒。”
“你这么肯定?”
“她不会死。”他说,“她答应过我,要一起活到老。”
冷十三未接话,收拾器具准备离开。
“冷十三。”谢珩忽然叫住他。
“嗯?”
“谢谢你去救她。”
冷十三一顿:“不是我去的,是青崖。”
“但你是下令的人。”
冷十三回头看他:“你知道我为何听你的?”
谢珩摇头。
“因为你从未为自己求过什么。”冷十三道,“你要么装醉,要么装傻,可每次开口,都是为了别人。五年前在慈恩寺,你让我查一个庶女的底细。我原以为你贪图美色,后来才知,你是在找能救你命的人。你早就知道她特别,对不对?”
谢珩未否认。
“你等了五年。”冷十三说,“就为了等她出现。”
谢珩低头,看着自己仍在颤抖的手。
“我不需要活太久。”他说,“只要她能活下去。”
冷十三未再言语。他掀帘而出,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喂药。”
帐内重归宁静。
谢珩慢慢爬回自己的床,躺下。他睡不着,翻了个身,面朝她那边。油灯尚亮,映出她安静的脸庞。
他闭上眼,心中默念: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
天将破晓,她手指又轻轻一动。
眼皮颤了颤,睁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只能看见一片昏黄的光晕。她不知身处何地,亦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只觉浑身疲惫,仿佛被碾压过一般。
她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你醒了?”
她偏头,看见一人坐在床边。
面色苍白,眼下乌青,似已数日未眠。他手中握着一块玉佩,正低头凝视。
见她转头,他立刻放下玉佩,凑近了些。
“别动。”他说,“你中毒了,刚放完血,别乱动。”
她眨了眨眼,嘴唇微启。
他明白其意,端起水碗,扶起她头,小心翼翼喂了一口。
水滑入喉咙,她轻咳。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药已经煎好了。”他说,“等你能喝,就给你服。”
她望着他,眼神渐渐清明。
他也看着她。
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她才艰难吐出两个字:“谢珩。”
“我在。”他说。
她闭上眼,手缓缓抬起,触到他手腕。
他未躲。
她抓住他袖角,力气微弱,却不肯松开。
他坐着不动,任她握着。
帐外天光微亮,第一缕晨曦照进帐篷,落在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