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傍晚，老林菜馆里弥漫着“忆奶奶卤味”醇厚诱人的香气。苏小豆满足地嗦着手指上的卤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琪：“琪姐，奶奶手艺这么神，当初为啥没开成连锁店啊？像‘客来香’那样，多气派。”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琪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她拿着卤鸡爪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倏地飘远了，嘴角那惯常带笑的弧度也敛去了几分。
“开成‘客来香’那样？”苏琪轻哼一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那还不如让这锅卤汁馊掉。”
我和正在核算数据的陈默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有故事要来了。小辉也放慢了擦桌子的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苏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我奶奶，苏桂芳，年轻时是这方圆百里都有名的巧手。她做的卤味，不光是好吃，老辈人说，里头有祖上传下来的养生方子，金贵着呢。那时候，多少人踏破门槛想学，奶奶都没轻易点头。”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怀念和一丝骄傲：“后来，我爸，也就是苏曼他爸，脑子活络，去了省城见过世面，回来说这卤味是座金矿，非要奶奶拿出来，注册商标，开连锁店，搞规模化生产。”
“奶奶一开始死活不同意，说祖辈传下来的东西，靠的是心手相传，是对食材火候的把握，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和标准化的配方。她说，那样弄出来的东西，没了魂儿。”
“可我爸不死心啊，觉得奶奶老思想，挡了财路。他联合了几个叔伯，整天软磨硬泡。后来……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好像是从奶奶的旧箱子里翻出些零碎的手写笔记，可能是不完整的方子吧。他们就凭着这个，打着‘苏家祖传秘方’的旗号，在省城开了第一家‘苏记卤味’。”
苏琪的语气渐渐带上了愤懑：“刚开始确实火，宣传做得好嘛。可为了赚钱，为了快速扩张，他们偷偷改了方子，用了更便宜的香料，加了增香提味的添加剂，缩短卤制时间。味道闻着是更冲了，吃起来也好像差不多，可奶奶尝过一次后，气得直发抖，说那卤水‘浊了’，‘灵气没了’，根本就不是苏家的东西！”
“为这事，奶奶和我爸大吵一架，差点断绝关系。从那以后，奶奶就把真正的、完整的方子看得比命还重，谁也不再告诉。连我爸后来开的酒店重金请她去做技术顾问，她都一口回绝了。我们苏家这卤味的根，从那时候起，其实就……算是断了一半。”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浓的惋惜。
我这才明白，苏琪对“奶奶味道”的执着，对厨艺近乎虔诚的态度，背后藏着这样一段家族商业化浪潮与传统手艺传承之间的激烈碰撞和伤痛。她选择离开那个充满商业算计的家，跑到我们这小餐馆从头学起，或许正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父辈那种唯利是图的逻辑，苦苦追寻奶奶口中那点不能丢失的“魂儿”。
“那……苏曼姐她……”苏小豆小声问，带着怯意。
“她？”苏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她从小就比我更像我爸，聪明，要强，目标明确。她觉得奶奶是顽固，爸爸的商业化才是正道。她现在在《美食家》杂志，搞的那些所谓‘高端’、‘精英’的项目，说白了，不也是包装、炒作和流量吗？跟她骨子里可能瞧不上的‘客来香’用预制菜，有多大区别？不过是穿的衣服不一样罢了。”
原来，苏曼对陈默的执着，对“老林菜馆”这种模式的轻视，背后还纠缠着家族内部关于道路选择的分歧。在她眼中，苏琪的坚守可能就是一种“落后”和“愚蠢”。
就在这时，我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我走过去接起电话：“喂，你好，老林菜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带着刻意甜腻的女声：“是林薇林老板吗？你好，我是《美食家》杂志的苏曼。”我的心猛地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对苏琪和陈默做了个“苏曼”的口型，苏琪的脸色瞬间变了，陈默也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起来。
“苏编辑，你好，有事吗？”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林老板，恭喜啊，听说你们店的‘忆奶奶卤味’最近非常受欢迎。”苏曼的声音笑意盈盈，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们杂志近期正在策划一个‘新派中式小馆’的专题，觉得青川镇的氛围和你们老林菜馆的……嗯，独特气质，非常具有代表性。我们想做一个深度报道，相信对提升你们的品牌形象会很有帮助。”
她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诱饵：“另外呢，我的一位朋友，‘客来香’餐饮连锁的钱总，也对你们非常感兴趣。他觉得像林老板这样有手艺的厨师非常难得，与其在小镇上辛苦经营，不如强强联手。他很有意向投资，将‘老林菜馆’打造成一个更具发展潜力的高端品牌。不知道林老板有没有兴趣聊聊？”
果然！苏曼和钱富贵搅到一起了！一个用媒体曝光做诱饵，一个用资本投资当幌子，这是硬的不行，要来软刀子割肉了？我捂住话筒，快速对苏琪和陈默低语：“苏曼，要和钱富贵合作，说要给我们做专题报道，还要投资，搞高端品牌。”
苏琪气得差点跳起来，被陈默用眼神按住。陈默迅速在账本空白处写下：拖延，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