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七年的这场政治风波，虽未能将幕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却如一场精准的秋雨，冲刷掉了浮土，显露出几块关键的顽石。
随着刘清源这颗明面上的棋子黯然退场，以及几位被牵扯出的“指使”人物或贬谪、或赋闲，喧嚣一时的弹劾浪潮终于平息。
雷声隆隆，最终落下的雨点却不算大。无论是官家赵祯，还是身处风暴眼的江屿，都心知肚明，见好就收，方是上策。对方手脚干净，再纠缠下去，恐有鱼死网破之虞。
所求的，本就不是一网打尽，而是借此契机，撬动那几块坚冰般的旧制。
目的已然达到。
加强漕运掌控、整顿积弊、严打“漕口”勒索的诏令，畅通无阻地推行下去，沿途盘踞多年的蛀虫被无情剔除，运河之上，似乎能听到久违的清流奔涌之声。
清理历年赋税积欠，如同给沉重的躯体松绑。那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贫户得以喘息，而豪强勋贵、贪墨官吏则被勒紧了绳索，拖欠的钱粮被严厉追缴，国库的仓廪眼见着丰盈起来。
裁汰冗官冗费，更是动了无数人的奶酪，但在此番雷霆手段与官家铁腕支持的震慑下，反对之声被压到了最低。无数尸位素餐的闲职被撤并，虚耗国帑的浮费被削减，朝堂之上，竟也显出一丝难得的清肃气象。
这几剂猛药下去，效果立竿见影。充盈的国库如同及时雨，迅速缓解了黄河水患带来的巨大压力，赈灾、筑堤、安民，有了坚实的底气。
西北边陲的烽燧下，将士们的粮饷、军械也得到更充足的保障，军心渐稳。
一个王朝的根基，说到底，便是这钱粮二字。钱能解燃眉之急，粮能安社稷之心。江屿主导的这一系列新政，切中时弊，成效卓着，真正做到了“生财有道，用之有节”。
朝堂之上，暗流虽未完全平息，但胜败之势已明。作为此轮角力的失败方，那些隐匿于幕后的势力，不得不忍痛割舍出部分利益。
这是权力游戏的规则——愿赌服输。再有不甘，再想反扑，代价便不只是利益，而是项上人头。
刘清源的下场，便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他不过是一枚被推上前台的棋子，用尽即弃，无人怜惜，这便是政治最冰冷也最真实的一面。
当国库的盈余报表和各地漕运、税赋清理的喜报接连呈上御案，官家赵祯，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龙心大悦之下，对此次的首功之臣——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江屿的封赏，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宣旨之日，垂拱殿内气氛庄重而微妙。
“制曰：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江屿，器识宏远，才猷敏达。总领邦计，夙夜匪懈，厘革积弊，成效卓着。漕运清通，积欠厘正，冗费裁汰，国用充盈。实乃股肱之臣，社稷之干。特加封为资政殿学士，以彰厥功，以励贤能。钦此！”
内侍监尖细悠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在场每一位朝臣的心上。
资政殿学士通常为从二品官，在官员品级序列中处于较高位置，仅次于正二品的宰执等官员。
出任资政殿学士意味着进入了朝廷的核心决策圈，是官员政治生涯中的重要进阶，很多资政殿学士后来都晋升为宰执大臣，比如寇准、范仲淹。
“臣江屿，叩谢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屿身着紫色公服，神情肃穆，出列行大礼，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得意忘形。
群臣的反应，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各异：
新锐干吏与清流言官，大多面露欣慰与敬佩之色。
资政殿学士，乃清贵之极，亦是通向宰执的明确信号。他们纷纷投来真诚的祝贺目光，甚至有相熟者微微颔首，无声传达着“实至名归”的肯定。
旧党勋贵与利益受损者表面功夫做得十足。脸上堆砌着程式化的笑容，口中说着“恭喜江学士”、“圣恩浩荡”之类的场面话，眼神深处却难掩复杂。
心中却对江屿忌惮更深，手段凌厉，圣眷正隆，日后更难对付，并且资政殿学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清望之巅，将来江屿肯定爬得越高，自己失去的利益恐怕越多。
他们的祝贺声，听着总像是隔了一层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尤其是几位因清理积欠和裁汰冗费而损失惨重的勋贵，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持身中正、不偏不倚的老臣，则显得更为沉稳。他们仔细打量着这位迅速崛起的年轻重臣，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评估。
资政殿学士，分量太重。他们或微微拱手，或淡然点头，言语不多，但一句“江学士前途无量”或“望卿不负圣恩，砥砺前行”，便已包含了千言万语，既有期许，也暗含提醒。
吕夷简看着江屿沉稳的背影，心中暗叹：后生可畏，然位愈高，责愈重，风波亦愈险。
依附皇权、善于钻营者，则是最为热络的一群。他们早已围拢过来，脸上洋溢着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江学士真乃国之栋梁！”
“此番加封，名至实归，下官等心悦诚服！”
“日后还望学士多多提携……”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仿佛与江屿是多年至交。他们敏锐地嗅到了权力中心转移的气息，急于在这位官家心腹面前留下好印象。
江屿一一还礼，神色始终平静谦和。
下朝后，盛纮从一众围着江屿道贺的官员中挤了出来，拱手道：“恭喜江学士。”
盛纮如今官职上来了，也是穿上绯袍了，这次江屿并没有热情的回应盛纮，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当双方地位不平等时，明明别人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在弱势方心中却推出了一万种想法。
盛纮心里一一复盘“我最近难道有做什么事惹江大人不喜？还是江大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江屿在群臣的拥护下离开，盛纮则独自站在殿前的广场上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