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
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阳光没什么温度。
下溪村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霜色之中，空气冷冽而清新。
村口那棵百年大槐树的枝丫上，挂着剔透的冰棱。
村里的小路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并没有出现林小燕想象中那种“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欢迎场面。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宁静而有序。
加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养殖场那边传来猪的哼哼声，偶尔有村民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农具，说说笑笑地路过。
上午九点，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下溪村。
车子没有开到村委会，也没有开到林家门口，而是停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
车门打开，高建民和秘书小王从车上下来。
高建民今天穿了一身深色的夹克，没有了平日里县长的威严，更像一个来乡下考察的普通干部。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个干净、整洁，处处透着一股生机的新农村，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林小燕和林建国早早地就在这里等候了。
“高县长，欢迎您来我们下溪村。”林小燕落落大方地迎了上去。
“林总经理，林组长，给你们添麻烦了。”高建民笑着与他们握手。
他的目光，却在两人身后，不着痕迹地搜索着。
他在找那个电话里，声音奶声奶气的小总社长。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林建国身后探出头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梳着两根羊角辫，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高建民。
“你就是高叔叔吧？”
林冒烟的声音清脆又软糯。
高建民的心，仿佛被轻轻地戳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可爱，还要灵动。
他完全无法将她和那个构建了庞大商业模式的幕后策划者联系在一起。
他蹲下身子，让自己和林冒烟平视。
“你好，冒烟。我就是高建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林冒烟伸出戴着毛线手套的小手，主动握住了高建民的大手。
“高叔叔，欢迎你来我们家玩。”
她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
“走吧，我带你去参观！”
她拉着高建民的手，就要往前走。
林小燕连忙说道：“冒烟，我们是不是先去合作社的会议室，让高县长喝口热茶，休息一下？”
林冒烟却摇了摇头。
“不要，喝茶什么时候都可以。我要带高叔叔去看最好玩的东西！”
她不由分说，拉着高建民，转身就朝着村西头的方向走去。
高建民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任由这个小小的向导，牵着自己，大步向前。
秘书小王和林小燕、林建国，只好跟在后面。
村西头，是下溪河的下游。
远远地，高建民就看到了一片极为壮观的景象。
十几座巨大的，如同白色巨兽般的建筑，静静地趴在河边的空地上。
在萧瑟的冬日田野里，显得格外醒目。
“那……那是什么？”高建民惊讶地问道。
“那是我们福娃水产养殖基地呀。”林冒烟一脸骄傲地回答。
“是给鱼和鸭子们，过冬的暖房子！”
暖房子？
高建民更加不解了。
他们越走越近，那白色巨兽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他看到，那是用竹子和钢架作为骨架，外面覆盖着厚厚的塑料薄膜，搭建起来的巨大暖棚。
每一座暖棚，都比篮球场还要大。
棚顶上，因为内外温差，凝结着一层水汽。
从外面，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嗡嗡的机器声和嘎嘎的叫声。
一种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景象，让他心中充满了震撼。
林冒烟带着他，来到其中一座暖棚的入口。
负责水产基地的田苗，已经等在了那里。
“高县长好！林总，冒烟。”田苗笑着打招呼。
林冒烟指着入口处挂着的一个温度计，对高建民说：“高叔叔，你看，现在外面的温度，是零下二度。”
高建民点了点头。
田苗上前，掀开了厚厚的棉门帘。
一股夹杂着水汽和某种特殊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高建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温热。
他迈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立在原地，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世界！
温暖湿润的空气，让人仿佛置身于南方的春夏之交。
巨大的池塘水面上，波光粼粼。
几台增氧机在不停地搅动着水面，发出的嗡嗡声，如同生命的心跳。
水是活的！
成千上万条银灰色的鱼，在清澈的水中，欢快地追逐、嬉戏。
它们时而聚集成群，形成一片涌动的阴影；时而四散游开，在水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这哪里是万物凋敝的寒冬？
这分明是一派生机盎然的丰收景象！
“这……这怎么可能？”
高建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快步走到池塘边，蹲下身，几乎想把脸贴到水面上去看。
“这些是……罗非鱼？”
他认出了这种南方常见的鱼类。
“是的，高县长。”田苗在一旁，用专业的语气解释道。
“这是我们引进的吉富罗非鱼。它的最适生长水温是22到35摄氏度。”
“我们通过沼气加热管道和锅炉辅助加热，将棚内的水温，常年稳定在20摄氏度以上。所以，它们在冬天，也能像夏天一样快速生长。”
沼气加热？生态循环？
高建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这几个词。
林冒烟拉了拉他的衣角，指向旁边的另一个暖棚。
“高叔叔，那边还有更好看的！”
高建民机械地跟着她，走进了第二个暖棚。
如果说，第一个暖棚带给他的是震撼。
那么第二个暖棚，带给他的，就是一种近乎梦幻的感觉。
眼前的池塘里，不是鱼。
而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足足上万只毛茸茸的樱桃谷鸭苗，将整个水面都铺满了。
它们嘎嘎地叫着，追逐着，嬉戏着，像一群无忧无虑的金色精灵。
那黄色的洪流，那嘈杂的生命之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视觉和听觉冲击力，让高建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这片金色的海洋，又回头看了看棚外那片萧瑟的，覆盖着白霜的土地。
恍如隔世！
他终于明白，林冒烟说的那个“冬天里的奇迹”，是什么了。
这已经不是奇迹了。
这是在逆天改命！
这是在用人类的智慧，向大自然的规律，发起挑战！
高建民缓缓地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拉着他衣角的小女孩身上。
她正仰着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又得意的光芒。
高建民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震撼，慢慢化作了一股炙热的渴望。
他俯下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问道：“冒烟……告诉我，这样的奇迹……我们清河县，能不能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