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王小河那副浑然不觉、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扭曲的嫉妒和愤恨几乎要冲破她完美的面具。
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王小河这种不施脂粉、挺着肚子还坦然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异类，简直是愚蠢且毫无女性魅力可言。那隆起的腹部，无非是一件用来绑定孟燕臣的工具，是王小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原始而低级的筹码。
一个只会生孩子、毫无社交价值、不懂取悦男人的女人，凭什么占据孟燕臣身边那个她渴望了十几年的位置？
她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暧昧的沙哑和回忆，“只是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总让我想起在协和图书馆，我们一起刷夜备考的日子……那时候多纯粹啊。一晃，都十几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物是人非了。”
孟燕臣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裘予玫话语里对王小河的轻慢和对他界限的试探。
他无意再与她周旋。
“裘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和我太太都很珍惜当下。抱歉，我们还要去和几位前辈打个招呼，失陪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看裘予玫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揽着王小河，转身便走。他的手臂坚定地环在小河腰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步伐沉稳，没有一丝留恋。
王小河顺从地跟着他，还回头对裘予玫礼貌地点了下头。
裘予玫的心猛地一沉。孟燕臣的拒绝如此干脆，甚至为了维护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不惜当众给她难堪！
像孟燕臣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怎么会看不到她裘予玫的光芒？
女人就该像她这样，成为男人事业上的助力、社交场上的明珠，而不是像王小河那样，挺着个肚子来这种场合自取其辱！
这时，几位其他医院的院长和卫健委的官员围了过来，纷纷与裘予玫打招呼，语气热络中带着明显的恭敬。
“裘处，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啊！”
“裘处，令尊身体还好吧？代我问候老领导！”
“裘处这次回沪市任职，我们医疗系统可是盼来了及时雨啊！”
“是啊，裘处当年在仁济的时候，业务能力就是顶尖的，现在来指导我们全局工作，再好不过了！”
众人的奉承和围绕，衬托出裘予玫此刻的众星捧月。她面色如常，应对自如，谈笑风生，俨然是这个小圈子的中心。
她享受着这种瞩目，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掠过被孟燕臣护在臂弯里的王小河。看着王小河那置身事外般的平静，看着孟燕臣即使在这种场合，注意力也大半放在妻子身上，裘予玫心底突然有一个根名为嫉妒的毒刺开始滋生蔓延。
凭什么？
一个如此平凡、甚至称得上朴素的女人，凭什么能得到孟燕臣这样全然的珍视？
她裘予玫，家世、样貌、能力、地位，哪一样不是顶尖？
当年她放下身段追求他，他却视而不见！
如今她离婚恢复自由身，事业更上一层楼，他却早已结婚生子，甚至对这个看起来毫无吸引力的妻子如此呵护备至！
王小河那份不为外界所动的钝感和强大的内心，在裘予玫看来，简直是最大的讽刺和挑衅。
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女人面前仿佛失去了意义。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灼热妒火和冰冷算计。那幅刺眼的温馨画面，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骄傲的心底。
……
宴会厅内，孟燕臣刚带着王小河从裘予玫那边脱身，正想找个清净角落，仁济医院分管后勤基建的副院长周维民就笑容满面地引着一位中年男士迎了上来。
“孟院，孟院！正好找你，给你介绍位青年才俊！”
周维民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熟稔的热络。他身材微胖，总是笑呵呵的，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笑容底下藏着精明的算计。
孟燕臣停下脚步，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周院。”
“这位是锐进科技的总经理，徐翔徐总。”周维民侧身介绍身边的男士，“徐总可是咱们国内智慧医疗领域的后起之秀啊，年轻有为！徐总，这位就是我们仁济医院分管教学科研的孟燕臣副院长，孟院可是协和的高材生，真正的专家型领导！”
徐翔约莫四十出头，穿着合身的深蓝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干练。
他主动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与孟燕臣握手，态度谦逊却不卑不亢：“孟院长，久仰大名！您在妇产科精准医疗和医院智能化管理方面的几次演讲，我都拜读过，受益匪浅！今天终于有幸见到本人了。”
“徐总过奖。”孟燕臣与他握手，态度客气而保留，目光敏锐地打量着对方。
锐进科技，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些行业报告里见过，但印象不深。
“孟院，徐总他们的技术实力可是相当雄厚的，”周维民在一旁敲着边鼓，语气显得十分公允，“特别是在医疗大数据集成分析和智能物联硬件方面，有几个落地案例做得非常漂亮，效率提升很明显。我之前去考察过，确实有点东西。”
他笑着对孟燕臣说，仿佛只是纯粹地从技术角度推荐。
徐翔适时接话，语气诚恳：“周院长谬赞了。我们只是在这个领域专注得早一些。孟院长，我们尤其关注到仁济近期在推进的智慧医院一体化平台建设，这个构想非常有前瞻性。特别是如何将临床科研数据与日常诊疗流程数据打通，构建真正的闭环，这里面无论是技术实现还是管理模式，挑战和机遇都巨大。”
他几句话就精准切中了孟燕臣目前最关心也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孟燕臣镜片后的目光微动，显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
他确实正在筹划相关项目，但这属于内部工作重点，对方能点到，说明做过功课。
“数据壁垒和隐私安全确实是核心难点。”他谨慎地回应，带着探讨的语气。
“是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徐翔立刻点头，随即流畅地阐述起来。
他谈吐清晰，见解确实触及了行业前沿，并非泛泛而谈。
孟燕臣听着，偶尔插问一两个关键技术细节，徐翔均能应对自如，甚至提出一些颇具启发性的思路。
周维民则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看似客观地肯定徐翔公司的技术实力和靠谱程度。
王小河安静地站在孟燕臣身侧，目光在徐翔和周维民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虽然不完全懂医疗It，但敏锐的观察力让她本能地觉得周维民的热络有些过度。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听着。
一番交谈下来，孟燕臣虽然内心保持着管理者应有的警惕，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徐总并非普通的商人，对医疗科研信息化的理解和前瞻性确实超出预期，是个可以进行技术探讨的对象。
在周维民牵线搭桥、都是为了医院发展的看似公允的鼓动下，加上对项目前景的共同兴趣，孟燕臣初步认可了徐翔的专业性。
“徐总的想法很有参考价值，”孟燕臣最后说道，态度缓和了些，“后续如果有机会，可以让我们信息科的同事再深入交流。”
“那是我们的荣幸！”徐翔立刻拿出手机，姿态放得很低，“孟院长，方便加个微信吗？日后有什么行业内的新动向，或是您有什么指教，我也好及时向您汇报请教。”
孟燕臣略一沉吟，出于礼节和潜在的工作需要，拿出了手机。
两人扫码，添加了联系方式。
周维民脸上笑容更盛，拍了拍徐翔的肩膀：“好啊！你们年轻人多交流，多碰撞，才能出火花嘛！孟院，徐总他们公司真是不错的合作伙伴选择。”
徐翔连声道谢，又寒暄了几句，便识趣地跟着周维民告辞离开，分寸把握得极好。
孟燕臣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但很快又将思绪拉回。
他低头看向王小河：“站累了没有？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下？”
王小河摇摇头，挽住他的手臂，轻声说：“这个周副院长……好像特别希望你们合作。”
孟燕臣目光微凝，拍了拍她的手背：“合作不是小事，我会充分评估。”
他语气沉稳，显然并未因一次谈话而放松警惕。但这个名为锐进科技的公司和它的总经理徐翔，已经像一颗种子，借着周维民亲手铺设的土壤，悄然落入了孟燕臣的视野范围。
……
沪市wJ委大楼，某间宽敞明亮、装修奢华的处长办公室内。
裘予玫靠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美艳却冰冷的侧脸。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映照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被放大的监控画面截图。正是刚才在医院会议室门口，孟燕臣小心翼翼护着王小河离开的背影。孟燕臣微微侧头看着王小河，眼神专注而温柔，王小河则侧着脸，似乎在低声回应他，侧脸线条平静柔和。
裘予玫死死盯着这张截图，红唇紧抿，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那副岁月静好、伉俪情深的画面，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王小河……”她近乎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嫉妒。一个书呆子！一个土包子！凭什么得到他？
“不就是个生孩子的肚子吗？真当自己靠这个就能坐稳孟太太的位置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办公室的灯光被她“啪”地一声按亮。
刺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昏暗，也照亮了办公室一整面墙。
那面墙上，挂满了精心装裱的照片。有她在国外名校的毕业照，有她出席各种高端会议、与重要人物的合影，每一张都彰显着她的身份与荣耀。
然而，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却是一张放大了的、微微泛黄的医学院毕业合影。
照片里，年轻的孟燕臣站在人群中，穿着学士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眼神沉静而锐利，即使在一群同样优秀的学子中，也如鹤立鸡群，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而站在他不远处，正是同样穿着学士服、青春靓丽、笑容明媚张扬的裘予玫。她的目光，在照片里就毫不掩饰地、带着倾慕和势在必得，牢牢锁在孟燕臣身上。
那时的他总是穿着最简单干净的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沉淀下一种超越少年年龄的沉稳气度，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冷淡。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冰冷，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看人时总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感，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躁动，都与他无关。
而她出身优渥，从小被众星捧月，习惯了别人的追逐和奉承。她见过太多所谓的青年才俊，却从未见过孟燕臣这样的。他越是冷淡，越是难以接近，她那颗被惯坏了的心就越是蠢蠢欲动，生出一种强烈的、非要将他据为己有的征服欲。
她疯狂地追求他。制造各种偶遇，在图书馆占他旁边的座位，给他抽屉里塞精心准备的昂贵礼物，当着所有人的面邀请他去看电影。
他永远只有两种反应：要么视而不见，仿佛她是一团空气，要么用那双毫无波澜的墨色眼睛看着她，清晰而冷淡地说“抱歉，没空”。他的拒绝从不拖泥带水，不留任何暧昧或幻想的余地。
这份毫不留情的、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膨胀的自尊心上。羞耻、不甘、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更浓烈的、扭曲的执念。
他凭什么不喜欢她？他凭什么看不到她的家世、她的美貌、她为他放下的身段？
裘予玫的目光，死死锁在合影中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隔着冰冷的空气，缓缓地、近乎痴迷地抚过照片上孟燕臣年轻的脸庞。
指尖最终停留在他的位置，久久不动。
快二十年了。
他终究，还是别人的。
但，她裘予玫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毁掉他拥有的，或许，他就能看到一直在旁边的她了。
一个冰冷而扭曲的笑容，缓缓爬上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