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纨绔们早就坐不住了。
这些平日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将门之后、勋贵子弟,或许功课不行,但论起整人胡闹,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他们和布芙比试过拳脚,玩过打沙包,参加过“京都好儿郎”的大比,被布芙允许叫一声大哥,那是这群纨绔目前最大的梦想。
他们以吴涯为首,本就对布芙这位传奇女将崇拜有加,岂容一群书生如此诋毁?
在吴涯的号召下,迅速集结,使出抓恶人的各种纨绔手段。
首先,派人混入请愿学子中,不是跟着喊口号,而是故意唱反调、说怪话,或者假装激动过度,“晕倒”在地,引来一片慌乱和踩踏,冲淡了悲壮气氛。
其次,纨绔们亲自上场搅局。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自称皇上亲封的“京都好儿郎”,带着恶奴家将,也不冲击学子,而是以“宫门重地,尔等聚众喧哗,妨碍圣驾,疑似有歹人混入其中图谋不轨”为由,开始清场。
他们也不动手打人,而是指挥家丁们拿着长竹竿,上面沾满墨汁或污泥,专往学子们干净的素服上蹭;
或者牵来几十条恶犬,虽不咬人,但狂吠扑腾,吓得学子们东躲西藏;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弄来几大桶馊水,远远放着,那味道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吴涯为首的纨绔们,则在一旁嘻嘻哈哈:
“哎,兄弟们小心点,别伤着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
“我们这不是帮京兆府的忙,当好京都好儿郎,维护京城治安嘛!”
“谁再不走,可别怪本少爷的狗不认识什么进士举人!”
学子们何曾见过这等无赖阵仗?
读书人的体面和尊严被践踏得一干二净,又惊又怒,又怕又羞,队伍瞬间溃散,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请愿,只能在一片狼藉和嘲笑声中,狼狈逃离宫门。
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学子逼宫,就这样被一群纨绔用纨绔的方式,轻易化解了。
最后,纨绔们动用一切可调度资源,开始在京城各大客栈、酒楼“抓人”。
他们专找那些在学子中上蹿下跳、积极煽动的“积极分子”,也不打也不骂,而是当众抖搂他们的“老底”:
“哎呦,这不是李老弟吗?前天晚上在百花楼一掷千金的是不是你?”
“王举人,你欠聚宝钱庄的银子什么时候还啊?在这儿装什么忠臣义士?”
“赵兄,你岳父偷偷给你塞钱让你上京赶考的事儿,要不要跟大伙儿说说?”
这些隐私丑事被当场揭穿,顿时让那些“领袖”人物颜面扫地,威信全无,请愿队伍的凝聚力大减。
正在府里收拾行囊的吴老将军,听到消息愣了半天,随即拍案大笑:
“哈哈哈!好!这帮小兔崽子,总算干了件人事!”
项太傅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对前来汇报的门生道:
“看见了吗?有时候,道理讲不通,就得用点非常手段,这下,幕后之人该头疼了。”
西兀,平川城。
战事的间隙,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尤其是这种掺杂着香艳、阴谋与身世之谜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掠过烽火连天的战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北焰军大营。
布芙察觉到不对劲,起初是士卒们躲闪的眼神;然后是低级将官汇报军务时过分的谨慎;
最后是李大爪子递上那封字迹潦草、语无伦次的吴涯亲笔信。
信上的内容荒诞得像三流话本:她,布芙,羌州城孤儿堆里爬出来的野孩子,竟然是定南侯吴伯庸和大兀女子的私生女?
布芙的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甚至想仰天大笑三声。
荒天下之大谬!
她捏着信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纯粹的、被侮辱智商般的愤怒。
这定是西兀或者朝中政敌散播的毒计,卑劣到可笑!
她与那高高在上的定南侯府,根本是云泥之别,八竿子打不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案上,试图用繁忙的军务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巡营、校阅、与将领商议围城细节,她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日更加冷硬、严厉。
然而,夜深人静,当她独自望着天上的残月时,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念头,却如同鬼魅般钻回她的脑海。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与吴家父子的若干次接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骨,不得不承认,和吴涯那小子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还有定南侯那眉峰的走势,那生气时微微上挑的弧度,她心头猛地一悸。
她天生沾酒就全身起红疹,为此不知被哑六护过多少回。
而定南侯吴伯庸,那次庆功宴,她依稀记得,他也只喝果子酿;还有吴涯,那小子也是滴酒不能沾。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该死的、世代相传的体质!
她摩挲着颈间那颗蓝珠子,温润冰凉,戴长安周岁宴上,吴伯庸看向这颗珠子时,那种复杂到极点的眼神,不是好奇,更像是震惊与追忆?
他甚至借口观赏,拿在手中摩挲了许久,当时只觉得这侯爷举止怪异,如今细想,处处透着蹊跷。
吴老将军看她时,那总也藏不住的、近乎宠溺的纵容;毫无保留传授吴家枪法时那句“你叫我一声祖父,我耍给你看”;还有那句“大孙女”的脱口而出……
原来,那不是老小孩的玩笑,那是一个祖父笨拙而炽热的试探和认可!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零散的、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在“身世”这个惊悚的假设下,竟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组成了一条她无法视而不见的证据链!
布芙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呼吸变得急促。
她猛地起身,来回踱步,心乱如麻,不是荒谬!难道,竟然是真的?
那个她视为仇敌,害死夫人姐的西兀帝国,她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那个她从未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厌恶的定南侯吴伯庸,是她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