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反救赎的始末（34）
东京连续多日的阴雨终于有了暂歇的迹象，天空不再是密不透风的铅灰色，偶尔能透出一丝惨白的光。这微弱的放晴，仿佛给沉郁的城市带来了一丝喘息。
照常的一天，伊藤浩司去上班，伊藤晴奈有课去上学，双方依旧不说话
伊藤浩司今天的状态，在同事们眼中，似乎“正常”了不少。他依旧沉默寡言，拒绝着任何形式的关心，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惊惶感似乎淡去了一些，就连精神状态看着也好了很多
他按时上班，处理着手头不算紧急的事务，能对同事的日常招呼做出简短的回应，还可以和同事们一起对着一个笑话哈哈大笑，甚至可以主动说笑话逗大家开心
然而，正是这份“正常”，让萩原研二心头警铃大作。
他太熟悉这种反常的平静了——那绝非好转，而是风暴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是绝望之人将所有情绪压缩到极致后，做出的孤注一掷的决定前，那种诡异的、剥离了所有杂念的“镇定”。
“没时间了。”萩原心里这个念头无比清晰。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东西，不动声色地跟上了独自走向楼梯间方向、似乎想去天台透气的伊藤浩司。
楼梯间的光线有些昏暗。就在伊藤推开通往天台那扇防火门的瞬间，萩原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外套下摆处一个不自然的、硬质的凸起轮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
萩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伊藤前辈打算同归于尽了
他没有惊呼，没有质问，甚至没有立刻冲上去阻止。
他像一块瞬间投入深潭的巨石，带着沉稳而强大的压迫感，一步踏前，在伊藤浩司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牢牢地按住了他正欲伸向怀里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果断地关上了通往天台的门，将两人隔绝在相对封闭的楼梯间内。
“前辈。”萩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没有丝毫指责或惊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直直地望进伊藤浩司因被识破而瞬间充满惊恐和混乱的眼底
“您真的很不容易。”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否定，而是肯定。
伊藤浩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试图挣脱，但萩原的手像铁钳般稳固，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为了家人，为了阿姨，为了晴奈酱，您一个人扛了这么多，扛了这么久……”萩原的声音带着深切的共情，“这份担当，这份责任感，让人敬佩。”
或许是萩原眼中那份纯粹的、毫无虚伪的理解和认真，击溃了伊藤浩司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眼中的惊恐慢慢被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取代，一直强撑的“正常”面具轰然碎裂。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下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怀里的东西滑落在地毯上——那是一个用简陋酒瓶和布条制成的、尚未完全完成的燃烧瓶。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了
萩原没有去看那个危险品，他依旧牢牢抓着伊藤的手臂，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任由伊藤浩司宣泄，那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屈辱、绝望和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
萩原只是沉默地、坚定地站在那里，适时地递上纸巾，用宽厚的手掌用力地拍抚着他剧烈颤抖的后背，用无声的肢体语言传递着最核心的信息：我在这里，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理解。
等到伊藤浩司的哭声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泣，身体不再剧烈颤抖时，萩原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
“但是前辈，同归于尽，是最坏的选择。您冷静想想，您出事了，阿姨的治疗怎么办？晴奈酱的未来怎么办？您用命去换的，只是让那些真正的渣滓逍遥法外，甚至可能……让他们变本加厉地去伤害您最想保护的人。”
伊藤浩司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更深一层的恐惧和茫然。
连续几个月的骚扰，已经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了
“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萩原立刻给出方向，斩钉截铁
“警视厅有警察互助基金，我可以立刻帮您申请紧急援助。同事们那边，我也可以发起募捐，大家不会看着前辈您陷入困境袖手旁观！至于那些放高利贷、威胁警察家属的混蛋……”
“收集证据，报警！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犯罪！法律会制裁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萩原敏锐地察觉到，在提到家人，尤其是晴奈可能面临更糟境遇时，伊藤眼中那股毁灭的冲动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为恐惧而变得更加不稳定。
他立刻拿出手机，动作快得不容置疑：“前辈，您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全和冷静的环境。我马上联系生活安全课专门负责暴力催收案件的熟人，申请对您和晴奈酱进行紧急保护！还有松田！”
提到松田，萩原的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那家伙门路多，认识不少道上…咳，我是说，他的线人多，我让他立刻帮忙查查那伙人的底细，保证把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您信我一次，好吗？”
他用强大的行动力和具体的承诺，强行按住了伊藤浩司想要再次冲向悬崖的脚步，给他眼前铺开了一条虽然艰难但可见生路的通道。
伊藤浩司下意识相信了松田阵平的“实力”，逐渐平静下来，紧紧握着拳的手也逐渐松了下来
萩原的手指在手机按键上快速按动，一条极其简短却蕴含了最高紧急度的信息瞬间发送给了松田阵平：「伊藤前辈，天台口，燃烧瓶。黑蜥组急需信息」
几乎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萩原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松田的回复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