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快烧尽了,火苗一跳一跳地映在土墙上。陆梅蹲在灶台前,手抖着翻那只旧布袋——里面空的。她又去摸柜子底下的陶罐,罐口蒙着油纸,揭开一看,几块粮票没了。
“人呢?”她猛地起身,冲进里屋。炕上被子乱堆着,孩子缩在角落写作业,头都不敢抬。她一把抓起孩子的书本,“你爹呢?”
孩子吓得哆嗦:“妈……爹说去镇上卖牛,钱……钱拿去换酒了。”
“啥?”陆梅嗓子像被刀割开,“卖牛的钱全拿去喝酒?”
话音没落,院门“哐”一声被人撞开。她男人跌进来,裤腿沾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里嘟囔着“再赌一把就翻本”。
陆梅冲上去拽住他衣领:“宅基地证呢?你说拿去抵押三天就赎回来!现在呢?”
男人甩开她:“急啥!等我赢了钱,房子都买新的!”
“你疯了!”陆梅抄起碗就砸过去,碎瓷片溅到男人脚边,“娃下个月学费都没着落,你还赌!”
男人瞪眼:“老子的事轮不到你管!”抬手一推,陆梅踉跄摔在地上,后脑磕到门槛,眼前发黑。
她趴在地上喘气,听见男人骂骂咧咧进了西屋,门“砰”地关上。屋里静得只剩孩子抽鼻子的声音。
陆梅慢慢爬起来,扶着墙走到炕边。孩子缩成一团,小声问:“妈,咱今晚吃啥?”
她看着空米缸,一句话说不出来。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指甲缝里全是灰。
半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灭了最后一点灯火。她抱着孩子坐在冷炕上,外头月光照进来,地上一道白。
脑子里全是林晚的脸。那天她在摊前低头认错,林晚没当场赶她走,还让她学做点心。她当时觉得是羞辱,现在想想,那是唯一一次有人给她留了活路。
可她干了啥?造谣说零食有毒,教小孩偷糖,还想抢退伍费。如今自家塌了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婆婆早死了,娘家没人管她,村里谁不知道她男人是个赌鬼?想找人借两块钱买米,都怕沾上麻烦。
她盯着窗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孤立无援。
第二天一早,林晚推开院门,拎出帆布袋往推车里装货。豆奶粉、果冻、辣条一包包码好,她正弯腰检查暗格锁扣,抬头看见陆梅站在院门口。
陆梅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乱糟糟挽了个髻,眼窝深陷,手里攥着个破布包。
“弟妹。”她声音哑,“我……来了。”
林晚没停手,继续绑绳子:“有事?”
陆梅往前挪半步,脚尖蹭着门槛:“家里……断顿了。孩子两天没吃饱饭,下个月开学,书本钱也凑不出。能不能……借十块钱?就十块,月底卖鸡蛋还你。”
林晚直起身,看着她。
陆梅低下头,手指绞着布包带子:“我知道……我不该来。以前对你不好,挑拨娘和你关系,还在街上说我弟的退伍费让你吞了……我都干过。”
她喉咙动了动:“可我现在真没地方去了。男人把宅基地证都押给赌场,米缸空了,娃饿得直哭。我不敢找娘家人,他们知道了只会骂我没管住男人……我只能来找你。”
林晚没说话,转身去拿水瓢舀井水。
陆梅站在原地,嘴唇发白:“你要不答应,我也认。可娃是无辜的。我就问这一回,以后再也不登你家门。”
林晚擦了下手,把瓢挂回钩子上:“你先回去。”
陆梅身子晃了一下。
“晌午我路过你们村。”林晚看着她,“再说这事。”
陆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真的……能再想想吗?”
林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回去等信。”
陆梅慢慢走出院子,脚步虚浮。走到村道拐角,她靠着树干站住,手伸进布包摸了摸——里面有个硬纸片,是孩子昨天写的算术作业,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把纸片按在胸口,闭上眼。
林晚回到推车旁,拿起进货单核对数量。笔尖顿了顿,在最下面划掉一行字,重新写了个路线。
太阳刚升到屋顶,她把账本塞进帆布袋,肩带搭上肩膀。推车轮子压过门槛时发出吱呀声,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球磨坊方向。
然后用力往前推。
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