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笔帽按进钢笔,账本合上时发出一声轻响。铁皮柜的锁扣咔哒咬紧,她刚要起身倒杯热水,门口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
风卷着黄土扑进来,二赖子老婆叉着腰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
“林晚!你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坐这儿不走了!”她嗓门又尖又亮,震得货架上的玻璃糖罐都跟着颤。
林晚没动。她盯着对方脚上的泥鞋印,慢慢把水杯放下。
“啥说法?”她问。
“你还装傻?”女人一拍大腿,“俺男人给你当保安,风吹日晒守摊子,一个月才五块钱!你吃肉连汤都不给人喝一口?这是把老实人当驴使唤!”
话音没落,她猛地冲到门口的糖果筐前,抬腿就是一脚。竹筐翻了,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撒了一地,有人踩上去,糖粒黏在泥里。
几个正买东西的老太太吓了一跳,提着篮子就往门外跑。一个孩子手里的汽水瓶撞到货架,滚了几圈摔在地上,玻璃碴混着糖水淌开。
冰棍箱被挤倒了,木盖掀开,冷气直往外冒。雪糕开始化,奶油滴在泥地上。
林晚站了起来。
她没冲过去拉人,也没喊叫。她走到柜台前,踩上那张小木凳,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你要说法,咱们坐下谈。”她说,声音不大,但整个店都能听见。
“可你砸我的货,伤的是全村人的便利。”她指着地上的冰棍,“今天你毁的一根雪糕,是娃们攒了三天饭票换的。明天谁家孩子发烧,想买块退热贴,发现店里关门整顿,你管不管?”
没人说话。
有几个村民原本只是看热闹,听到这话,脸上露出犹豫。
张婶从人群里探出头:“这话说得在理啊……”
林晚没看她。她扫视一圈,开口:“谁帮我扶起冰棍箱?明天买冷饮减两分。”
一句话说完,两个年轻后生立刻上前,把箱子扶正,还顺手捡起几块没踩坏的糖。
二赖子老婆坐在地上,一时愣住。她没想到林晚会这么稳。
“你少在这儿装好人!”她突然跳起来,指着林晚鼻子骂,“你就是抠!五块钱打发叫花子呢?我男人要是出了事,你们就得偿命!”
“出事?”林晚冷笑,“他上个月拿了五块工钱,自己赌输了三块,这事牌桌上的人都看见了。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人群哗然。
“真的假的?”
“俺咋听说二赖子最近又去赌了?”
“怪不得他老婆今儿来闹……”
女人脸色变了。她嘴唇哆嗦:“你血口喷人!俺男人哪有赌钱!”
“那你问他上个月十七号晚上在哪。”林晚声音更冷,“供销社后巷的牌局,老刘、李瘸子都在。你说他没去?”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越来越白的脸:“你不是来要工钱的。你是来讹钱的。想让我怕你,给你封口费,是不是?”
没人再同情她了。
有人小声说:“原来是想敲竹杠……”
女人站在原地,手脚发凉。她本来以为只要哭闹一番,林晚就会怕事赔钱。可现在,风向全变了。
她突然扑向柜台,伸手就要抓账本。
林晚早有防备,身子一侧,手已经按在算盘上。
“你敢动我的账本,我就去大队报案,说你蓄意破坏个体户经营。”她说,“你男人刚改好,你想让他再背黑账吗?”
女人僵住了。
她缩回手,嘴里却还不服软:“你狠!你有钱有势,欺负我们穷人!”
“穷不是撒泼的理由。”林晚从凳子上下来,站得笔直,“二赖子在我这儿干活,凭力气吃饭。他挣多少,花多少,我不管。但你不许拿他的名字来讹我。”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你现在走,这事就算了。你要再闹,我不光找大队,还要贴告示,让全村都知道谁在背后捣鬼。”
女人没动。
她站在原地喘粗气,眼睛扫过四周。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现在都避着她的目光。
“我不走!”她突然吼,“你克扣工钱,我要告你去!”
“告可以。”林晚转身,眼神钉住她,“大队部下午三点开门。我现在就陪你去。顺便问问村支书,你这种行为,算不算扰乱社会秩序?”
她往前一步:“你去吗?”
女人嘴唇抖了抖,没吭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重,一步一步,踩在泥地上。
门帘晃了一下。
陆峥站在门口。
他穿着洗旧的军绿色外套,左手臂上有道疤露在袖口外,脸色冷得像冬天的井台。
他没说话,只看了地上的糖渣、融化的雪糕,又看向那个还在喘气的女人。
林晚没回头。她知道是谁来了。
但她没求救,也没解释。
她只是站着,手指紧紧掐着算盘边缘。
陆峥迈步进来。
他走过一地狼藉,停在女人面前。
女人抬头看他,忽然往后退了半步。
“你是……陆峥?”
陆峥没回答。他抬起左手,把袖子往上一捋,露出整条疤痕。那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像一条干涸的河床。
“去年民兵训练,我徒手拆了炸雷。”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要闹,我不拦。但别碰她。”
女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陆峥没再看她。他转头对林晚说:“报警了吗?”
林晚摇头。
“那就报。”他说,“这种事,不能惯。”
女人终于慌了。
“我没想……我就来问问工钱的事……”
“那你现在问完了。”林晚接过话,“回去问你男人。他要是觉得少,可以不干。但别用这种法子。”
她拿起柜台上的送货单,翻开一页空白:“你要签名,写明今日闹事经过,我可以不追究。否则,明天告示就贴出去。”
女人脸色煞白。
她看看陆峥,又看看林晚,最后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的鞋尖。
没人说话。
屋外风更大了。
陆峥站在门口,影子投在墙上,像堵墙。
林晚的手还按在算盘上。
女人终于伸手,接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