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玉大福已经在这条街上开了月余。
铺子不大,名气却不小。
一个月来,黄昭卖出去十尊“名将手办”,沉甸甸的白银入库,算下来他现在的总资产已超过白银千两。
然而,依旧没有寻到任何天材地宝的消息。
好在生意打开了局面,与姜家堡内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渐渐熟络。
黄昭托这些消息灵通人士帮忙打听,众人皆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毕竟,那蕴含奇异神韵的玉雕,谁都想着能请一尊回去,自然乐意卖这位年轻掌柜一个人情。
黄昭的另一条希望,便系在小金子身上。这“搬金龙象鼠”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小家伙每晚都会外出寻觅,有几回,它竟真叼回来几株灵气盎然的物什,或是须发俱全的老山参,或是红艳欲滴的朱果。
也不知道是翻了哪家的药柜,只是未达到治愈华哥儿经脉所需的那等“先天灵物”的层次,只好无奈又送了回去。
这日下午,阳光斜照进店,黄昭正全神贯注于手中青玉,刻刀游走,碎屑纷飞。
店内极静,唯有刻石的细微沙沙声。
忽地,一阵窸窣轻响,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童,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他个头尚不及柜台高,黄昭沉浸于雕刻,并未察觉。
小童顶着一左一右两个规整的“总角”小髻,身穿藕色交领短襦,外套一件宝蓝色锦缎小袍,下着杏红色大口裤,裤脚宽敞,随着他的走动像两朵摇曳的小喇叭花。
他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见无人理会,便蹑手蹑脚绕过柜台,踮起脚,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小猴儿玉雕。
那玉雕是黄昭依着火娃平日顽皮神态所刻,灵动可爱,憨态可掬。
小童捧在手里,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发出“嘿嘿”的憨笑声。
笑声惊动了黄昭,他转过头,只见一个锦衣小童正摆弄着他的玉件,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这是谁家跑出来的熊孩子?
他放下刻刀,趁那孩子不备,伸手便将小猴玉雕捞了回来。
“哪来的小孩子?出去,出去,快出去!”黄昭不耐烦地挥手将这小不点请回了柜台外。
手中玩物被夺,小童先是一愣,随即小嘴一撇,颇不服气:“切!不就是个小破猴儿吗?小爷我才不稀罕!”
话虽如此,那双眼睛却还黏在黄昭放回架子的玉猴上。
黄昭懒得理他,坐回凳上,重新拿起刻刀继续工作。
那熊孩子却不愿离去,他自己搬过门口一个垫脚的小板凳,费劲地爬上去,刚好能将下巴搁在柜台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黄昭运刀如飞。
“你在雕什么?”他好奇地问,声音奶声奶气。
“兵仙,韩信。”黄昭头也不抬,淡淡回道。
“韩信?我知道!是帮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将军,可厉害了!”小童一下子来了精神,炫耀起自己那点听来的掌故。
黄昭不再搭话,店内又只剩下刻刀的沙沙声。
小童看了半晌,又被那渐渐成型的玉雕吸引,忍不住开口:“这东西做好了,送给我吧?”
黄昭眼皮都没抬一下。
要求接连被无视,小童终于恼了,握着小拳头,怒气冲冲地威胁道:“你!你不给我,我就叫我爹把你赶出去!”
这话倒是让黄昭停下了手中的活。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趴在柜台上的小不点。
这一仔细看,黄昭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只见这孩子生了一副极有特色的相貌:两道淡淡的八字眉下藏着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塌天鼻,嘴角还向下耷拉着。
这小脸凑在一起,委屈又滑稽,活脱脱一个行走的“冏”字天成。
黄昭没好气地问:“人不大,口气不小。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又是哪位了不得的人物?”
小童见对方终于搭理自己,顿时得意起来,昂起那颗“囧”字小脑袋,大声道:“我叫阿冏!我爹就是这姜家堡的堡主,他可厉害了!你们都得听他的!”
黄昭闻言,笑得更大声了,只当是小孩子家胡吹大气:“哟,原来是小堡主驾到,失敬失敬!你爹还真会取名字。”
“那当然!”小孩子听不出讥讽,还以为是在夸他。
“既然你爹这么厉害,那他一定很有钱,你何不回家找他要钱来买?”
阿冏的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嘟囔着:“那……那不行!我爹才不给我钱呢,嬷嬷说不能乱花钱。”
“没钱可不行。再说了,我这雕出来有这么大,你小小一个人,抱得动吗?”
阿冏眨巴眨巴他的三角眼,努力想着对策,忽然眼睛一亮:“那……那你可以雕一个小一点的给我!对!我就要一个小韩信!”
正当黄昭想着该如何打发这难缠的小主顾时,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阿嬷寻到了店门口,一见阿冏,立刻拍着大腿呼道:“哎呦喂!我的小少爷!一转眼的功夫您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可真急死老身了!快,快跟我回去!”
她边说边快步进店,一把将阿冏从板凳上抱下来,连连向黄昭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掌柜的,小孩子淘气,没碰坏您东西吧?我这就带他走。”
阿冏被阿嬷抱在怀里,还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努力扭过头来,冲着黄昭大声喊道:“记得我的兵仙韩信!小一点的!我明天再过来拿!”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店里终于重归宁静,黄昭笑着摇了摇头。
被熊孩子这么一闹腾,黄昭握着刻刀的手也静不下来了。
日头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橘,铺子里的光线也渐渐柔和、拉长。
他索性放下手中的“兵仙”韩信,收拾好工具,伸了个懒腰。
今日进项不错,心情也因那“囧”字脸的小娃儿多了几分莫名的乐呵。
他锁好铺门,转到街上,先是去熟识的酒肆打了一壶醇厚的粟米酒,又到市集挑了一只肥嫩的活鸡。
回到后院小厨房,他利落地宰鸡、褪毛,又从华哥儿的药柜里,熟门熟路地翻找出几味性味温和的药材——白术健脾,茯苓利湿,再加几片老姜、几颗红枣。
他将鸡块与药材一同放入陶罐,添足清水,盖上盖子,塞进灶膛,任由柴火慢慢煨着。
不一会儿,诱人的香气便从罐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小院。
他又快手炒了一碟葵菜,切了一盘酱肉,凑齐了几个下酒小菜。
待到暮色四合,小院中央摆开一张方桌,四人围坐一团。
中央那罐药膳鸡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气腾腾,金黄的油花点点,药香混合着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火娃早就蹲在属于它的矮凳上,眼巴巴地盯着罐子,此刻分得一个肥嫩的鸡头,立刻捧到一边,龇牙咧嘴地啃得津津有味。
小金子则抱着一个鸡爪子,坐在黄昭特意为它准备的软垫上,“咔嚓咔嚓”嗦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