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矗立于云州边境的灰暗山脉之中。
堡墙由饱经风霜的黝黑岩石垒砌,带着刀劈斧凿的痕迹,沉默地面对着前方那片被称为“瘴鬼林”的墨绿色死地。
林中常年弥漫着带有腐蚀性的剧毒瘴气,扭曲的怪木盘根错节,阴影深处,不知潜藏着多少凶戾的妖兽和被魔气侵蚀的亡命之徒。
张牧之驾驭着铭刻守护符文的飞舟,带领十名新入门的圣院弟子,穿透浓重的灰云,降落在黑石堡略显破败的广场上。
飞舟落下,激荡起一片尘灰。守堡弟子们早已接到传讯,列队相迎,但脸上除了长途奔波的疲惫,更多的是长期驻守边陲、被魔气浸染的麻木与警惕,以及一丝对新来者的审视。
堡主赵铁鹰,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元婴初期修士,气息沉凝如铁,目光锐利地扫过张牧之和他身后那些尚显稚嫩的面孔。
“张牧之?”赵铁鹰声音沙哑,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奉圣师之命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张牧之背负的那块用厚布包裹、却隐隐透出温润气息的巨大石碑拓片上。
“正是。”张牧之拱手,不卑不亢,声音清朗,带着一股抚平躁动的力量。
“奉先生命,携‘和’字真意碑拓,助黑石堡清剿魔氛,安抚流民,探查异动根源。”
他身后的新弟子们虽有些紧张,但目光清澈,隐含期待。
“哼,‘和’?”赵铁鹰旁边,一个气息阴鸷、眼窝深陷的副堡主——陈枭嗤笑一声,声音尖锐。
“这鬼地方,只有杀出来的‘和’!圣师远在文宫,不知此地凶险。那些魔崽子,还有林子里的鬼东西,只认得刀剑和血!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娃娃,带着块破石头,能顶什么用?”
他话音未落,堡外瘴鬼林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兽吼!
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咆哮、撕咬声和令人心悸的魔气波动!
一股带着血腥和腐臭的腥风,卷着墨绿色的瘴气,直扑堡墙!
“警戒!魔崽子又来了!”堡墙上了望的弟子嘶声大喊!
赵铁鹰脸色一变,顾不得再说话,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城头。
张牧之眼神一凝:“随我上墙!”他带着十名弟子,紧随其后。
堡墙之上,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只见瘴鬼林边缘,数十头形态怪异的妖兽正疯狂冲击着堡外简陋的防御法阵光幕。
这些妖兽体型庞大,皮毛溃烂流脓,眼中闪烁着不正常的猩红魔光,口中喷吐着带有腐蚀性的毒涎和魔气。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身上竟缠绕着一丝丝扭曲的、散发着诡异波动的文气!
这文气非但不能安抚妖兽,反而如同催化剂,将它们的凶性和痛苦放大了十倍,使其彻底陷入疯狂!
而在妖兽群后方,影影绰绰,是数十个披着破烂黑袍、气息阴冷的身影——邪修!
他们躲在暗处,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那扭曲的文气正是由他们手中的黑色符箓或法器发出,不断注入妖兽体内!
“是‘惑心邪文’!”张牧之身边的弟子中,一个精研格物的少年——方墨失声道。
“我在文宫藏书阁见过残卷描述,能扭曲生灵心智,放大负面情绪!他们用这邪术催化妖兽冲击堡垒!”
“妈的!又是这群鬼鬼祟祟的杂碎!”赵铁鹰怒骂,手中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已然举起。
“弩箭准备!火油!给老子砸!先把这些发疯的畜生打下去!”
“且慢!”张牧之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城头的嘈杂。
赵铁鹰和陈枭都皱眉看向他。
“赵堡主,强攻消耗巨大,且这些妖兽本是林中生灵,被邪术所控,身不由己。杀之虽易,却非治本之道。”
张牧之目光沉静,望向堡外疯狂的兽群和隐于林间的邪修。
“先生命我携‘和’字真意,便是为此。”
“‘和’?怎么个和法?跟这些要吃人的畜生讲道理?”陈枭冷笑,眼中满是不信。
“天地万物,自有其序。魔气扭曲,邪文惑心,乱了这序。”
张牧之不再多言,他解下背负的厚重布包,露出里面那块散发着温润白玉光泽的石碑拓片。
拓片之上,一个古朴厚重、笔画间仿佛蕴含着山川河岳、众生和谐的“和”字,熠熠生辉!
张牧之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碑拓,将其稳稳地竖立在城头最前方。
他闭上双眼,心神完全沉浸于在文圣宫感悟“和”字真意的玄妙之中——非是妥协退让,而是阴阳相济,刚柔并济,万物共生共荣的至高秩序!
“诸位弟子,听令助我!”张牧之低喝。
十名新弟子早已在路上演练过无数次,此刻毫不犹豫,围绕张牧之盘膝坐下,手掐法诀,体内新生的文气共鸣着,化作一道道纯净的意念丝线,注入那“和”字碑拓之中!
嗡——!!!
碑拓猛地一震!那个巨大的“和”字骤然爆发出柔和而坚韧的白色光芒!
光芒并不刺眼,却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光罩,将整个黑石堡前方的战场都笼罩了进去!
“和光同尘,序理自生!”
“正本清源,魔氛自平!”
“敕!”
张牧之口中诵出蕴含真意的箴言,每一个字都引动碑拓光芒大放!
神奇的变化发生了!
那笼罩战场的“和”字光域内:
原本狂暴冲击法阵光幕的妖兽,动作猛地一滞!
它们眼中疯狂的血光,如同被清泉冲刷,开始剧烈地闪烁、挣扎!
缠绕在它们身上的扭曲文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始被“和”字光域的力量强行剥离、净化!
妖兽体内被邪术强行激发的凶戾魔气,在“和”字蕴含的秩序之力安抚下,如同沸水被注入寒冰,迅速平息、收敛!
一些较为弱小的妖兽,眼中的猩红竟开始褪去,露出原本属于野兽的、带着恐惧和茫然的瞳孔,发出低低的呜咽,攻击的势头骤减!
更关键的是,那些躲在林间催动邪术的邪修!
他们手中的黑色符箓和法器,在“和”字光芒照射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符箓上的扭曲符文变得不稳定,发出哀鸣般的尖啸!
法器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们自身修炼的、与那扭曲文气同源的邪功,也受到了强烈的压制和干扰,体内气息翻腾,施法顿时变得艰涩无比!
“怎么回事?!”
“我的惑心咒…被干扰了!”
“是那碑!是圣院的手段!快毁掉它!” 邪修中传来惊怒的吼叫。
“机会!”赵铁鹰何等老辣,瞬间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但动作丝毫不慢!
“破魔弩!目标,林中邪修!给老子射穿他们!”赵铁鹰巨斧指向瘴林深处!
咻咻咻——!
早已蓄势待发的数十架重型破魔弩瞬间激发!
铭刻着“破”、“锐”符文的精钢弩箭,撕裂空气,化作一道道致命的流光,精准地射向那些因施法受阻而暴露位置的邪修!
噗噗噗!
惨叫声接连响起!
数名躲闪不及的低阶邪修被弩箭贯穿,当场毙命!
其余邪修大惊失色,慌忙中断邪术,狼狈地躲入更深的瘴气之中,再不敢轻易冒头。
失去了邪术的持续催化,加上“和”字光域的持续净化与安抚,堡外残余的妖兽更加混乱。
大部分凶性大减,茫然地在原地打转,少数恢复了些许清明的,发出恐惧的哀嚎,掉头就扎进了瘴鬼林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竟在短短时间内,以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化解了大半!
城头之上,除了妖兽残留的腥臭和弩箭破空的余音,竟显得有些安静。
守堡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习惯了浴血拼杀,习惯了以命换命,何曾见过如此“文雅”却效果卓着的退敌方式?
看向张牧之和那块“和”字碑拓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敬畏。
陈枭脸上的讥讽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骇然。他喃喃道:
“这…这就是圣师的手段?言出法随…以理服人…原来…真的可以‘服’这些畜生和邪魔!”
赵铁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张牧之,目光复杂,有震惊,有感激,更有一丝久违的、看到希望的灼热。
他收起巨斧,走到张牧之面前,郑重抱拳,声音低沉而有力:“张特使,赵某…服了!黑石堡上下,听凭调遣!”
张牧之脸色微微发白,维持“和”字光域对他消耗不小。
他收起碑拓,光域缓缓消散。他对着赵铁鹰回礼,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堡主言重了。清剿邪魔,护卫一方,乃我辈本分。然,先生教诲,剿杀为下,立信立心为上。堡外流离失所之民,饱受魔瘴之苦,方为根本之患。”
他目光扫过城外那片因魔气和瘴气交杂而贫瘠荒芜的土地,以及远处影影绰绰、面黄肌瘦的流民聚集地,朗声道:
“方墨!”
“在!”精研格物的少年方墨立刻应声。
“你带三位弟子,持‘格物图谱’与改良粮种,随堡中熟悉地形的兄弟,探查堡外可垦荒地,尤其是瘴气相对稀薄、地脉尚存之处!以‘格物’真意分析土质,引清水,布简易净化阵,准备试种!”
“遵命!”
“其余师弟,随我及堡中兄弟,携‘教化’启蒙书卷与‘愈’字门配置的祛瘴药散,前往流民聚集处!
宣讲圣院新政,传授防疫祛病之法,以‘仁心’安抚,以‘道理’开智!同时,密切留意有无可疑人物散播谣言,或残留邪修踪迹!”
张牧之条理清晰,指令明确,一股沉稳如山、却又泽被苍生的“牧守”之气油然而生。
他看向赵铁鹰:“赵堡主,堡垒防务与清剿林中残余邪魔之事,仍需仰仗您与堡中精锐。我等双管齐下,方可真正稳住黑石堡,拔除祸根!”
赵铁鹰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干练、胸怀黎民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边军、满腔热血的自己,心中豪气顿生,重重点头:
“好!张特使放手施为!清剿魔崽子,交给我赵铁鹰!儿郎们,随我出堡!扫荡瘴林,把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揪出来!”
“吼!”守堡弟子士气大振,轰然应诺!经历方才一幕,他们对圣院的手段再无怀疑,对这位年轻的圣师特使充满信心。
黑石堡的烽烟并未完全熄灭,但希望的种子,已随着“和”字的光辉和圣院弟子的行动,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悄然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