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永贵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晓燕心头那层包裹着绝望和愤怒的薄膜。她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强忍着泪意和不甘而微微发红，直直地盯住柴永贵。
“柴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您上次说，能递个话。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柴永贵盘核桃的手顿了顿，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作数，当然作数。我柴永贵在这地面上混，靠的就是一个‘信’字。”他踱近两步，压低声音，“不过，林老板，这递话嘛，也分怎么个递法，递给谁。价钱，自然也不同。”
晓燕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知道，这是要开价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柴爷，您开个价。只要俺们‘林记’能拿得出，只要那铺面……”
柴永贵却摆了摆手，打断她：“钱，是好东西，但有时候，钱不是最管用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晓燕，“尤其对付王股长那种滑不溜秋的老油条，还有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周经理。”
“那您说，该怎么办？”晓燕急切地问。
柴永贵左右看了看，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王股长那人，看着正经，屁股底下可不干净。他小舅子在城南开的那家五金店，进货渠道，嘿嘿，有点说道。还有，他跟区商业科那个副科长的连襟，合伙倒腾过一批劳保用品，这里面……水深着呢。”
晓燕听得心头狂跳，手心冒汗。柴永贵这是在告诉她，王股长有把柄！可这些事，她一个外地来的小个体户，怎么去查？怎么去用？
“柴爷，您……您有门路？”晓燕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柴永贵嘿嘿一笑，不再盘核桃，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卷点上，慢悠悠吸了一口。“门路嘛，倒是有一点。不过，林老板，我帮你这么大忙，你总不能让我白忙活吧？”
“您说，要啥条件？”晓燕知道，重头戏来了。
“简单。”柴永贵吐了个烟圈，“第一，那‘桂香斋’的铺面，你真盘下来了，里头用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乃至后续的米面粮油一部分采买，得从我指定的地方走。”
这是要插手她的供应链？晓燕心里一紧。
“第二，”柴永贵伸出两根手指，“你们‘林记’往后在省城的发展，有什么新项目，得好歹让我参一股，不多，就一成。当然，该出的本钱，我一分不会少。”
这简直是要捆绑！晓燕的呼吸急促起来。柴永贵这是看准了她急于拿下铺面，趁机要价，想把“林记”在省城的未来，跟他绑在一起。
见她犹豫，柴永贵也不催促，只是闲闲地说：“林老板，你可以慢慢想。不过，那位周经理的动作，可不会等你。我听说，他们连装修队都找好了，就等着签合同进场呢。”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晓燕心上。时间不等人！一边是被人截胡、前功尽弃的风险，一边是与虎谋皮、可能后患无穷的交易。
她想起了冯青山那双重新燃起微光的眼睛，想起了苏教授的期许，想起了“林记”一步步走来的不易。如果此刻退缩，不仅铺面没了，恐怕冯师傅那刚被捂热的心，也会再次冰冷下去。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冲上了她的头顶。
“好！”晓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柴爷，俺答应你！但俺也有条件，你指定的供货，质量、价钱，得跟市面上差不多，不能坑俺！参股的事，也得白纸黑字写清楚，只限于省城的新项目，而且你只有分红权，不能插手俺的经营！”
柴永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晓燕在这种境地还能如此冷静地谈条件。他打量了晓燕几眼，随即笑了：“成！林老板是爽快人！就按你说的办！”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晓燕看着那只骨节粗大、带着江湖气的手，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与他轻轻一握。那触感，冰冷而粗糙，让她心里一阵发毛。
“等我消息。”柴永贵收回手，叼着烟，又恢复了他那懒散的步态，晃悠着走了。
晓燕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自己刚刚踏入了一片更深的浑水，前路是吉是凶，完全未知。
接下来的两天，晓燕度日如年。她强打着精神，每天依旧去冯青山那里坐坐，看他默默地挑选她带来的鸡心枣，清洗，去核，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晓燕不敢把铺面的变故告诉他，怕这点刚燃起的火苗又被浇灭。
她也又去了一趟区饮食公司，不出所料，王股长的态度更加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直接告诉她“不要再来了，已经定了”。
就在晓燕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柴永贵那边终于来了消息。来传话的是他身边那个精壮小伙，只简单一句：“王股长让你明天上午去他办公室。”
第二天，晓燕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走进那间昏暗的办公室。这一次，王股长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容，亲自给晓燕倒了杯水：“小林同志啊，来来来，坐。关于‘桂香斋’那个铺面，我们班子又重新研究了一下。觉得你们‘林记’作为本地成长起来的企业，有手艺，有口碑，扶持你们，也更符合咱们振兴老字号的初衷嘛！”
晓燕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柴永贵的“话”递到了。
“不过呢，”王股长话锋一转，搓着手，“这维修费用，确实不低。你看……是不是能先支付一部分？剩下的，分期？”
晓燕立刻答应：“没问题！王股长，需要多少，您说个数，俺们尽快筹办！”
条件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当晓燕拿着那份盖着红戳的、墨迹未干的租赁意向书走出区饮食公司时，恍如隔世。
阳光照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沉重。她知道，这份意向书，是用与柴永贵的秘密交易换来的。未来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刺眼的太阳，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铺面拿下了，冯师傅那边也有了希望。这省城的第一步，她总算踉踉跄跄地迈了出去。
只是，这第一步，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布满暗礁的冰面。她得万分小心，才能不至于跌入那刺骨的寒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