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能闻到黑五身上那股劣质烟草、酒精和汗水混合的浓烈气味，像一堵无形的墙，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甚至能看清他因为醉酒而布满血丝的眼球，以及瞳孔深处那毫不掩饰的、审视猎物般的欲望。
她领口的针孔摄像机，正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想知道为什么吗？”
黑五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般的优越感。
林晚晴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将一个涉世未深的城市女孩的好奇与崇拜，演绎到了极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身体微微后倾，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想……想知道。”
黑五很满意她的反应，这种来自一个漂亮年轻女性的、近乎无知的崇拜，比手下那帮糙汉子一万句“五哥威武”都让他受用。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风偷听了去。
“因为，这上面，有人罩着我。”他用粗壮的拇指，朝天上指了指。
王野蹲在不远处，死死盯着水面，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握着相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不敢动，不敢擦汗，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把镜头稳住，把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地记录下来。
“上面？”林晚晴的演技还在继续，她偏着头，一脸懵懂，“是……是镇里的领导吗？孙镇长？”
“孙镇长？”黑五听到这个名字，不屑地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那份轻蔑却浓得化不开，“他算个球！他要是敢管我的事，我让他明天就干不成这个镇长！”
这句狂妄到没边的话，让林晚-晴的心脏猛地一抽。
成了！
她知道，鱼儿已经开始咬钩了，而且是一条不知死活的大鱼。
“哇……”她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惊叹，双手捂住了嘴，眼神里的“崇拜”又加深了几分，“那……那肯定是县里的领导了？您太厉害了！”
这句奉承像一剂猛药，彻底摧毁了黑五被酒精麻痹的最后一丝理智。他挺起胸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仿佛自己就是这青云镇乃至整个清河县的地下君王。
“算你这小姑娘有点见识。”他得意洋洋地说道，“县里？何止是县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林晚晴和王野（在他看来）那副被彻底镇住的模样。然后，他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知道县水务局的王副局长吗？”
林晚晴的心跳瞬间加速。
来了！账本上那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
她拼命点头，像个追星的小粉丝见到了偶像的经纪人：“知道知道！在电视上见过！是大领导！”
“大领导？”黑五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河岸上显得格外刺耳，惊得远处芦苇荡里扑棱棱飞起几只夜鸟。“他是我拜把子兄弟！”
“拜、拜把子兄弟？”林晚晴的嘴巴张成了“o”型，那份震惊，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
她预想过黑五会嚣张，但没想到他会嚣张到这种地步，竟然在两个陌生人面前，如此轻易地就把自己的保护伞给供了出来。
“那当然！”黑五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嘭嘭”的闷响，“想当年，王哥他还没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家伙跟他竞争，天天在背后搞小动作。王哥愁得不行，喝酒的时候跟我提了一嘴。”
他压低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后来？后来那个家伙，有天晚上喝多了，自己摔断了腿，在医院躺了三个月。等他出院，王哥早就顺顺当当地上去了。”
黑五没有说他是怎么做的，但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得意，比任何详细的描述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王野在后面听得头皮发麻，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他手中的镜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将黑五那张因为吹嘘而涨红的脸，牢牢锁定。
“从那以后，王哥就认我这个兄弟了。”黑五总结道，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他说我这人，办事，敞亮！靠得住！”
林晚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视频、录音、人证！
这已经不是一条新闻线索了，这是一把上了膛的枪，枪口正对着那张盘根错节的腐败大网。
“老板，您……您真是太有本事了。”林晚晴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有王副局长当您兄弟，那您在这儿，岂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是！”黑五的下巴扬得更高了，“别说在这条河上挖点沙子，就是我把这条河给填了，谁敢放一个屁？我每个月给王哥的孝敬，那都是真金白银！他拿了我的钱，就得保我的平安。这是规矩！”
“规矩”两个字，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喊声：“五哥！五哥！回来喝酒啊！”
是二麻子。他似乎看黑五出来太久，不放心地找了过来。
黑五不耐烦地回头吼了一嗓子：“知道了！催什么催！没看我跟朋友聊天吗？滚回去！”
二麻子被吼得一缩脖子，看见河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有些疑惑，但看黑五那样子，也不敢多问，讪讪地又退了回去。
这个小插曲，让林晚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夜长梦多。
黑五转过头，目光又落回到林晚晴身上，那股酒劲似乎又上来了，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贪婪。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挺对我胃口的。”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去拍林晚晴的肩膀。
林晚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跳，躲开了他的手。
“我……我叫……”她结结巴巴，脸上写满了慌张。
王野在后面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将林晚晴护在身后，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紧张地盯着黑五：“你……你想干什么？”
他这一站起来，反而让黑五清醒了一点。他看着眼前这对明显被吓坏了的“小情侣”，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跟两个城里来的傻狍子置气，没意思。
他摆了摆手，恢复了那副“大人物”的派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行了行了，看你们那点胆子。”他轻蔑地撇了撇嘴，“老子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用手指了指林晚晴，又指了指王野，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以后在清河县，要是遇上什么摆不平的事，就报我黑五的名字。保准好使。”
说完，他才大笑着，摇摇晃晃地走回了那片喧嚣的灯火里，背影充满了不可一世的狂妄。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林晚晴和王野才像两尊被抽走了骨头的雕像，同时软了下来。
王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摘下眼镜，用衣角胡乱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林晚晴靠在一棵树上，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夜风吹来，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
“王野，”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都……都录下来了吗？”
王野重新戴上眼镜，看向手中的相机，脸上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狂喜所取代。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录下来了！晚晴姐！一秒不差！清清楚楚！”他把相机递给林晚晴，“你看，他那张狂到没边的脸！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
林晚晴接过相机，借着远处微弱的光，按下了回放键。
屏幕上，黑五那张因为醉酒和吹嘘而扭曲的脸，清晰地出现了。
“……他是我拜把子兄弟！”
“……我每个月给王哥的孝敬，那都是真金白银！”
“……在清河县，要是遇上什么摆不平的事，就报我黑五的名字。”
一句句狂妄无知的话，从相机小小的扬声器里传出来，在这寂静的河岸边，却像是惊雷滚滚。
林晚晴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弧度。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依旧在狂欢的罪恶之地，眼神锐利如刀。
“野兽的咆哮，是最动听的证词。”她关掉相机，将它紧紧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王野，我们走。这份大礼，该找个地方，给全县人民好好展示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