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光,在顶楼的窗口一闪而过,快得像夜空中偶然划过的流星。
但苏晨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在那一瞬间,他整个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这片被“遗忘咒缚”笼罩的死地,这个连活体监控都是由诡异藤蔓构成的法外之地,竟然还有人?
是陷阱吗?是某个幕后之人,在此刻故意亮起灯光,引诱他这条不知死活的鱼上钩?
还是说……是和父亲一样的调查者,又或者,是某个被囚禁于此的受害者,在发出无声的求救信号?
无数个念头在苏晨脑中闪电般掠过,每一个都让他心头发冷。但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指向了一个结论:他必须进去。
那道转瞬即逝的光,像一把钥匙,将他心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斩断。那里,藏着他必须知道的秘密。
他再次将心神沉入系统,仔细观察着地图上那个代表“藤蔓眼球”的红色光点的移动轨迹。那光点移动得很有规律,像钟摆一样精准,在围墙的某一段巡视完毕后,总会有几秒钟的间歇,才会移动到下一段。
就是现在。
苏晨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混杂着腐殖质和不祥气味的空气压入肺底。他提起王鹏准备的那把硕大的液压剪,猫着腰,如同一只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树林的阴影中滑了出去。
液压剪沉重得有些可笑,苏晨甚至能想象出王鹏那张挤眉弄眼的胖脸,吹嘘着这玩意儿能“剪开一切牛鬼蛇神”。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寂静里,这荒诞的念头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瞬。
从树林边缘到工厂大门,不过五十米的距离。脚下是碎石和荒草铺就的废弃道路,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走得很慢,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和远处的围墙上。夜风吹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终于,他抵达了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
铁门比他想象的更高大,上面布满了铁锈凝结成的疙瘩,像一张苍老的、长满脓疮的脸。门上那把大锁,锁芯里塞满了泥土和蛛网,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开启过。
苏晨将液压剪轻轻放下,正准备对准那粗壮的锁梁,他的动作却猛然一僵。
一股比山里夜风更加阴冷的气息,从他身后悄然无声地袭来。
那不是风,而是一种……活物的气息。带着一股陈年的尘土味、机油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屠宰场里才能闻到的血腥与腐败交织的恶臭。
他没有回头。
在系统视野中,三个红色的光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和两侧。一个在通往树林的退路上,另外两个,则分别从大门旁的废弃门卫室和围墙的阴影里,缓缓“渗”了出来。
他们将苏晨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苏晨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三个人影,静静地站在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弧形。
他们穿着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烂不堪的深蓝色工装,像是几十年前这家工厂里的工人。他们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脸。
在手电筒微弱的散射光下,苏晨看到那是一张张毫无血色、如同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脸。他们的眼睛,空洞,浑浊,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神采,就那么直勾勾地、却又仿佛没有焦距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三座立在荒野里的墓碑。
但苏晨的系统面板,却在这一刻疯狂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警告!检测到多个强敌意目标!】
【目标分析:人类,男性,年龄40-55岁。】
【气运状态:黑色(死寂)。】
【附着咒缚:傀儡咒缚(高级)、暴力咒缚(被动激活)。】
【系统判定:目标为被强力言灵控制的“活体傀儡”,无自主意识,仅执行“清除入侵者”的单一指令。其身体经过未知改造,力量与抗击打能力远超常人,且对常规疼痛无感知。】
活体傀儡。
苏晨的心沉了下去。这才是系统真正警告的“看守者”。那些藤蔓眼球只是警戒系统,而眼前这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他缓缓举起双手,做出一个表示没有敌意的姿态,同时试探性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我没有恶意,只是迷路了,马上就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前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那三个人影,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空洞的眼神死死地“钉”在苏晨身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声在耳边呜咽,像亡魂的哭泣。
苏晨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那三个傀儡身上散发出来,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压迫着他的神经。他们虽然一动不动,但那股被动激活的“暴力咒缚”,却如同三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积蓄着恐怖的能量。
苏晨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
打,是绝对不能打的。先不说能不能打过这三个被改造过的怪物,一旦动手,巨大的声响必然会惊动厂区深处可能存在的、更恐怖的东西。
退,也无路可退。他们已经封死了所有角度。
怎么办?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破局之法时,异变陡生。
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傀儡,那颗一直没有动过的头颅,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极为缓慢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歪向了一边。
紧接着,他那条僵直的腿,抬了起来,重重地向前踏出一步。
“咚。”
那声音,不像是脚踩在地上,更像是铁锤砸在石头上,沉闷而有力。
随着他这一步,另外两个傀儡,也如同接收到了指令,同时迈开了脚步。
“咚。”
“咚。”
他们开始朝苏晨逼近。
他们的步伐很慢,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每一步都发出骨节摩擦的“咔咔”声,和沉闷的脚步声。
但这缓慢的、节奏一致的逼近,却比任何迅猛的冲锋都更具压迫感。
他们像三台从地狱里开出来的压路机,沉默,冰冷,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缩短着与苏晨之间的距离。
十米。
九米。
八米。
那股混杂着腐臭和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
苏晨甚至能看清他们工装上凝固的、暗褐色的污渍,以及他们指甲缝里黑色的泥垢。
他缓缓向后退去,后背很快就抵在了冰冷粗糙的铁门上,退无可退。
液压剪就在他的脚边,但此刻,它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三个傀儡,离他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他们空洞的眼神,仿佛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苏晨的心跳,在这一刻反而奇异地平稳下来。
他看着那三张麻木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熄灭了所有光芒的死寂,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曾站在这里,面对着同样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