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绒布，彻底笼罩了太行山南麓的连绵群山。白日里枪炮轰鸣、杀声震天的将军岭战场，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狼嗥叫，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在将军岭以南约五公里的一处隐蔽山谷里，几顶经过严密伪装的帐篷构成了新一旅的前沿指挥部。帐篷里，马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一张张坚毅而带着战前亢奋的脸庞。人影幢幢，气氛热烈而凝重。
旅长李云龙站在一张铺在弹药箱上的大幅军事地图前，嘴里叼着早已熄灭的烟斗，眉头微蹙，目光如炬般扫视着地图上标注的敌我态势。
在他周围，新一旅此次参战的所有核心主官几乎全部到齐：一团长张大彪，脸上还带着白日激战留下的烟尘，眼神凶狠如饿狼；二团长沈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尖刀大队队长林骁，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猎豹，冷静而锐利；
炮兵营长王承柱，搓着手，眼神不断瞟向地图上代表日军炮兵阵地的符号，仿佛在盘算着什么；骑兵营长孙德胜，一身剽悍之气，似乎已经听到了战马的嘶鸣；
还有刚刚风尘仆仆赶回的特务营长小六子，他已完成配合工兵排，炸毁临汾之洪县的一处桥梁和隧道任务。阻止日军可能从中条山地区继续抽调兵力北上的步伐。
“人都到齐了。”李云龙拿下烟斗，在箱子上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声，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废话不多说，林骁，先把狗日的小鬼子现在的情况，给大伙儿说道说道。”
“是，旅长！”林骁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冷静，他拿起一根细木棍，指向地图上西南方向一个被红圈重点标记的山头，
“根据我尖刀大队多个侦查小组尾随侦察和抵近观察确认，日军第九旅团剩余主力，汇合了宫本少佐率领的第37大队残部，以及从浮山县出来的约三百名日伪援军，目前总兵力约四千二三百人。”
他的木棍在山头周围画了一个圈：“他们现在盘踞在离此地西南约四公里的将军岭余脉，当地人称之为‘孤山’的地方。此地地势相对平缓，但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敌人抵达后，已就地展开，正在紧急构建环形防御工事。”
林骁的语气加重，重点强调了敌人的火力配置：“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敌人的炮兵力量。其旅团直属炮兵中队，装备有四一式山炮六门，37毫米速射炮四门。
此外，其下辖的三个步兵大队，每个大队还装备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以及四到六门不等的90毫米迫击炮。初步估算，日军拥有的各型火炮总数超过三十门！
这还不算其大量装备的掷弹筒和数量众多的轻重机枪。这股火力，对我军即将发起的夜间攻击，将会构成极大的阻碍。”
帐篷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超过三十门火炮！这火力密度，对于今晚要进攻的新一旅主力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李云龙环视一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都听见了吧？小鬼子这是把家底都亮出来了，缩在王八壳里，等着咱们去碰呢。都说说吧，今天晚上这个仗，怎么打？”
他话音未落，性如烈火的张大彪第一个蹦了起来，嗓门震得帐篷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落：“旅长！这有啥好说的？阵地攻坚战是不好打，但咱们一团什么时候怂过？
今天刚灭了他两个大队，兄弟们正杀得兴起，士气嗷嗷叫！主攻任务交给我们团，从北面打！我张大彪拿脑袋担保，一定给你撕开个口子，把鬼子主阵地拿下来！”
“放屁！”二团长沈泉立刻不干了，梗着脖子站起来，指着张大彪，“好你个张大彪，吃肉的活全让你们一团包圆了？合着我们二团大老远跑过来，就是陪你唱戏、在旁边给你敲边鼓的？
旅长！要打主攻，也该轮到我们二团了！今天你们一团在前面打得热闹，我们二团的崽子们在后面看得眼珠子都红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上去跟鬼子真刀真枪干呢！
我建议，主攻由我们二团来，张团长的一团在其他三个方向佯攻，牵制敌人兵力！”
张大彪一听就火了，瞪着牛眼吼道：“老沈！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我们一团是旅里指定的主力团，硬仗、恶仗，哪次不是我们冲在最前面？
今天干掉鬼子两个大队，那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硬骨头，还得靠我们一团这把铁锤来砸！”
沈泉毫不相让，反唇相讥：“主力团？老子二团也不是泥捏的！哪次大战我们二团拉稀摆带了？攻坚战我们照样能打好！旅长，您可得公平……”
“够了！”李云龙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他虎目圆睁，扫过张大彪和沈泉，“让你们来是讨论进攻方案的，不是来听你们俩在这儿吵吵把火争主攻的！再吵都给老子滚出去吹风！”
张大彪和沈泉见旅长真发火了，立刻偃旗息鼓，悻悻地坐了回去，但互相瞪着的眼神里依旧满是不服气。
李云龙懒得再理这两个活宝，目光转向一直盯着地图、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的王承柱：“柱子！别光顾着自己琢磨，说说看！你这个玩炮的行家，怎么把鬼子的那些炮给老子敲掉？这可是今晚成败的关键！”
王承柱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专业和自信的光芒：“旅长，鬼子的山炮射程一般在六千米左右，而咱们那三门宝贝75毫米野炮，射程都在一万米以上！
咱们完全可以在他们的炮火射程之外，安全地敲掉他们的炮兵阵地！”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孤山周边：“只要鬼子的炮兵一开火，暴露了阵地位置，我就有把握用咱们的野炮，远程精确点名，端掉他的老窝！”
李云龙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方法是个好方法，但不能拿战士们的生命去换鬼子炮火的暴露！咱们不能组织敢死队去诱敌开火，那是蠢办法！”
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做出了决断，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下面，我命令！今晚作战部署如下——”
帐篷内所有人瞬间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地看向李云龙。
“第一，炮兵统一指挥！各团所属所有火炮，包括团属炮兵连、营属迫击炮，全部划归炮兵营长王承柱统一指挥、统一调配！”
“第二，火力侦察与压制！从中抽调六门迫击炮，组成三个机动炮组，分别部署在孤山的东、西、北三个方向。总攻发起前，这三个炮组负责对日军前沿阵地进行间歇性、骚扰性炮击！
目的有二：一是试探、吸引并尽可能暴露日军主要火力点，特别是其炮兵阵地的位置；二是干扰敌军，使其无法安心休整，疲惫其兵力！”
“第三，炮兵主力部署！王承柱，你将炮兵营主力，以及划归你指挥的各团火炮，混合编成三个主要炮群，分别秘密部署在孤山的东、西、北三个方向，构筑隐蔽发射阵地！
那三门75毫米野炮，作为远程打击核心，必须给我部署在绝对安全的位置，确保在日军所有火炮的射程之外！
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日军炮兵暴露后，用这三门野炮，以最快速度、最高精度，给老子敲掉它！打掉它的炮兵，就等于废了鬼子一半的武功！”
“第四，总攻发起！待我军远程炮火成功压制或摧毁日军主要炮兵阵地后，东、西、北三个方向的炮群，同时向预定目标区域进行十分钟的炮火急袭！炮火延伸的瞬间，就是步兵总攻的开始！”
“第五，步兵攻击部署！”李云龙的目光落在张大彪和沈泉身上，“此次攻击，没有佯攻，全是主攻！我采取‘围三阙一’之战法！
一团、二团，各派出两个步兵营的兵力，加强配属的机枪连，分别负责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向孤山日军主阵地发起强攻！
沈泉，你的二团负责东、西两个方向；大彪抽一个营配合二团行动。张大彪，你的一团剩余两个营负责北面！告诉战士们，炮弹砸完之后，就给老子玩命地冲！刺刀见红，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六，特种作战配合！林骁！”
“到！”
“你的尖刀大队，王喜奎的狙击连，分散配置到各主攻营，专打日军指挥官、机枪手和炮手！张顺的突击渗透连，配属给主攻部队，负责拔除坚固火力点和发起侧翼突袭！”
“是！”
“第七，追击与阻截！孙德胜！”
“到！”孙德胜霍然起身。
“你的骑兵营，作为全旅的机动拳头，隐蔽待命！一旦攻击顺利，日军支撑不住，极有可能从我们故意留出的南面缺口溃逃！
到时候，你的任务就是给老子追上去！用马刀和机枪，狠狠地砍，狠狠地扫，最大程度地消灭溃兵，扩大战果！”
“是！旅长！保证砍得鬼子屁滚尿流！”孙德胜兴奋地吼道。
“林骁，还有你的尖刀大队，王根生的投弹爆破连和张攀的火力突击连，提前出发，绕过孤山，在南面日军可能的溃逃路线上，选择有利地形，设下埋伏！
配合骑兵营，给溃逃之敌再来一记狠的！我要让他第九旅团，彻底成为历史！”
“明白！”
“第八，工兵配合！各团的工兵排，提前行动，在骑兵营预定的追击路线和南面伏击区域，巧妙布设地雷和障碍物，进一步迟滞和杀伤溃敌！”
“最后，总攻时间！定于今晚十点整！各部队务必在此之前，隐蔽进入攻击位置，完成一切战斗准备！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低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帐篷。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各位大哥都分配到了硬任务，自己却还没着落的小六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委屈和急切：“报告旅长！大家都任务，我们特务营……我们干什么？总不能就在旁边看着吧？”
李云龙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又板起脸：“急什么？少不了你的任务！
你，从特务营里挑选两到三个最精干的侦察小组，立刻出发，前出十公里范围，像蜘蛛网一样给我撒出去！时刻监视周边洪县、安县、浮山乃至更远方向日伪军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决不能让咱们在啃硬骨头的时候，被别的鬼子从背后捅了刀子！”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剩下的特务营人员，和旅部警卫连一起，负责前指的安全！这里就是咱们的大脑，不能出任何岔子！另外，哪个方向攻击不顺，需要增援，老子第一个把你和你的人派上去！这下满意了吧？”
小六子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不过瘾，但听到旅长把保卫前指和机动增援的重任交给了自己，也知道责任重大，立刻挺胸应道：“是！旅长！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让一只陌生的苍蝇靠近前指！”
“好！”李云龙最后环视全场，目光如同冷电，带着凛然的杀气，“都下去准备吧！记住，今晚这一仗，关乎咱们新一旅的威名，更关乎太岳军区乃至整个华北敌后抗战的局面！只许胜，不许败！谁要是掉了链子，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解散！”
命令如山，众将领轰然应诺，迅速转身离开帐篷，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奔赴各自的岗位。紧张的战前准备，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新一旅这把已然出鞘的利刃，正在调整着最后的角度，蓄势待发，准备向着盘踞在孤山上的日军第九旅团，发出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夜色深沉，大战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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