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银装素裹，呵气成霜。但严寒丝毫无法冻结根据地内那喷薄欲出的热情。宁化镇大捷的喜悦与丰硕缴获，如同给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注入了顶级的燃油与润滑剂，使其每一个部件都高速、高效地运转起来。
几天前，旅部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争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关于那批卡车的分配方案，李云龙、赵刚以及各团主官吵得面红耳赤。
“旅长！我们一团是主力中的主力，攻坚拔寨哪次不是我们打头阵？这次说什么也得给我们多分点！至少二十五辆！”张大彪瞪着他那铜铃般的大眼，嗓门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放屁！张大彪你狗日的想独吞不成？”二团长沈泉立马不干了，“我们二团哪次打得差了？凭什么你们一团就要多吃多占？”
“就是！旅长，政委，可得公平分配啊！”三团长王怀保和四团长邢志国也赶紧帮腔，虽然底气稍显不足，但也据理力争。
王承柱则蹲在角落，可怜巴巴地看着李云龙：“旅长，俺那炮营，那么多炮，那么多炮弹，没车拉可不行啊……”
李云龙被吵得脑仁疼，猛地一拍桌子：“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当这是菜市场分猪肉呢？一个个跟饿狼似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和赵刚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锤定音：“吵个屁！老子心里有杆秤！听着——”
炮兵营 分得 12辆，主要用于牵引火炮和快速运输炮弹。王承柱乐得合不拢嘴。
一团、二团 作为主力攻坚团，各分得 20辆，用于组建核心的机械化步兵突击营。
三团、四团 各分得 7辆，侧重于小股部队快速投送、后勤支援及机动防御。
旅直属队及后勤部门 保留 5辆，用于通讯、警卫、医疗急救和重要物资转运。
“都听清楚了？”李云龙环视一圈，“油料旅部统一管着，建立车辆调度机制，大战时后勤有权优先调用！谁要是敢跟老子藏私，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方案既定，无人再敢异议。各团如同领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立刻行动起来，挑选机灵、忠诚、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战士，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驭铁马”训练中。
分配方案定下后几天，各部队迅速行动，挑选人员，熟悉车辆，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训练。李云龙和赵刚再次出发，实地查看训练成效。
他们首先来到张大彪的一团驻地。只见训练场上，那二十辆卡车不再是静静停放，而是轰鸣着引擎，组成编队进行着蛇形机动、急停转向等基础驾驶训练。而在另一片划定的战术区域，已经初步掌握驾驶技能的战士们，正在军官的吼声下，演练着快速登车、下车，以及依托车队展开战斗队形。
张大彪跑过来，指着那些卡车，又是得意又是心疼地报告：“旅长，政委！这帮小子学得还挺快，基本的开是能开走了，就是这油表蹭蹭往下掉，看得我心直抽抽！”
李云龙笑骂：“瞧你那点出息！油是王八蛋，用了还能赚！练！给老子往死里练！不仅要能在平地上开，还得给老子练会了怎么在山沟沟里、被炮弹犁过的烂路上把车开起来！这才是真本事！”
“是！保证练出来！”张大彪挺胸应道。赵刚则叮嘱要注意安全，避免非战斗减员。
离开一团，两人转道去了王怀保的三团。三团的训练场显得更为“基础”和“热闹”。七辆卡车分散在场地上，有的在慢速通过模拟的崎岖路段，旁边还有老兵拿着小本子，对照着从鬼子那缴获的简易维修手册，给围着的战士们讲解发动机结构和常见故障排除。
王怀保抹着汗汇报：“旅长，政委，我们团底子薄，不敢像一团那样猛造。现在重点是让挑出来的驾驶员把车开稳、开熟，别一上路就趴窝。另外，也让各营连的骨干都来认认车，了解下这铁家伙的脾气，将来配合起来心里有底。”
李云龙点点头：“嗯，循序渐进，是对的。不能还没学会走就想跑。先把根基打牢，别急着搞花架子。” 他看了看那些认真听讲的战士，对王怀保说，“告诉战士们，不懂就问，别怕丢人。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开这玩意儿的。”
赵刚也鼓励道：“怀保，三团这次分配到的任务很关键，把驾驶和基础保障抓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最后，他们来到了后山尖刀大队专属的训练谷地。这里的训练强度和技术含量显然更高。两辆九七式中型坦克轰鸣着，进行着战术机动，履带碾过冻土，留下深深的辙印。来自各团的精英步兵分队，在坦克的引导和掩护下，演练着步坦协同进攻。
魏大勇（和尚）庞大的身躯半露在坦克炮塔外，操作着车载机枪进行压制射击，嘴里还哇哇大叫。二柱子则带着另一组人，紧随另一辆坦克，利用地形快速跃进。
看到旅长政委到来，训练暂停。和尚从坦克里钻出来，浑身都是油污，他咧着嘴抱怨：“旅长，这铁王八劲儿是足，就是里面太憋屈了！俺这身板，转个身都难，碰得浑身青紫！不过当机枪手倒是挺痛快！”
李云龙笑道：“嫌憋屈？那就好好练，争取当个车长，在外面指挥！告诉你们，”他环视在场所有参与训练的骨干，“这些坦克，还有那些卡车，都是咱们的新家伙！各团都要挑选最优秀的战士，不仅要会开、会打，还要会修！要把这些铁疙瘩，变成咱们插向鬼子心脏的尖刀！”
就在李云龙兴致勃勃，准备亲自登上坦克体验一下，并再给战士们鼓鼓劲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旅部报务员周婉，骑着一匹快马，穿过谷口，径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她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棉军装，却依然难掩其窈窕的身姿，寒风吹散了她的鬓发，脸颊和鼻尖冻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更衬得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如同山涧的清泉。
她利落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干练。小跑到李云龙和赵刚面前，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气息因奔跑而有些微喘：“报告旅长！政委！总部急电！” 她双手将电文递向李云龙。
李云龙接过那薄薄却分量不轻的纸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周婉那张冻得通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寒风掠过，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细小的霜花。李云龙想起赵刚之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关心和异样情愫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脱口问道，语气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周婉同志，这大雪刚停，路上又滑又冷，你一个人骑马过来，没摔着吧？瞧你这脸冻的……” 这话一出，连李云龙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完全不像他平时跟那些糙汉子部下说话的风格，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周婉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超出工作范围的关心问得愣住了。她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李云龙一眼，正好对上他那带着些许探究和不同以往神色的目光，脸上瞬间飞起两朵比冻伤更鲜艳的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棉鞋鞋尖，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谢…谢谢旅长关心。我…我没事的。路上，路上我都小心着呢，没…没摔着。”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胸膛，赶紧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补充道，“旅长，政委，如果…如果没有其他指示，我…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小跑着回到马旁，动作甚至有些踉跄，费了点劲才翻身上马，轻喝一声，策马向着来路奔去，那背影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又带着几分仓促和难以言喻的羞涩。
赵刚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等周婉的身影消失在谷口，才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还有些发愣的李云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压低声音道：“行啊，老李，这趟宁化镇，不光缴获了物资，还学会体贴关心女同志了？
有进步，大有进步！不过我看人家周婉同志脸皮薄得很，心思也单纯，你可注意点方式方法，别莽莽撞撞的，再把人家给吓着了，以后见了你都绕道走。”
李云龙被赵刚说得老脸一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故意粗声粗气地反驳道：“去去去！你狗日的少在那儿胡咧咧！老子这是上级关心下级，体现革命队伍的团结和温暖！这冰天雪地的，人家一个女同志跑来送信，问一句怎么了？就你心眼多！正事要紧，看电报！”
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光明磊落”，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电文上，用力将其展开，借此掩饰内心那丝被看穿后的窘迫和一丝莫名的悸动。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电文内容时，脸上的神色迅速变得严肃起来，眉头也微微蹙起。
赵刚见状，收起笑容，问道：“老李，总部有什么指示？”
李云龙将电报递给赵刚，语气复杂：“总部命令，让我去抗大总校，参加旅团级干部培训班。安排好手头工作，七天后出发，前往延安。学习时间……将近半年。”
赵刚迅速看完电报，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啊，老李！总部考虑得很周到。日军近期连续遭受重创，加上现在是深冬，无力组织大规模扫荡。这正是我们积蓄力量、干部学习提高的好时机。让你去延安学习，这是总部对你的重视和培养！”
电报最后明确，在李云龙学习期间，由政委赵刚暂时代理主持新一旅全面工作。
李云龙望着远处轰鸣的坦克和热火朝天的训练场，又看了看手中这份沉甸甸的电报，心中百感交集。他渴望战斗，习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对于离开部队去坐课堂，多少有些抵触。但他也明白，赵刚说得对，这是提升自己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赵刚说道：“好吧，既然是命令，那我执行。这七天，咱们把工作好好捋一捋。这帮兔崽子，老子不在，你可给老子看紧了！”
赵刚郑重道：“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等你学成归来，咱们新一旅肯定又是另一番气象！”
李云龙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训练场。他知道，短暂的离别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带领他们战斗。抗大的熔炉，他李云龙，要去闯一闯了！而脑海中，却不经意间又闪过周婉那张冻得通红、带着羞涩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