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半蹲在地上的身影上，他的膝盖还死死地顶着熊哥的喉咙。那张看似普通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平静。
没人敢回答他的问题。
之前那些起哄看热闹的保安，现在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个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就是自己。
熊哥的脸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酱紫色，眼看就要翻白眼。
林夜这才缓缓松开膝盖站起身，顺手将熊哥那两百多斤的身体像扔垃圾一样甩到了一边。
“咳……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熊哥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看向林夜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再也没有了半分之前的嚣张。
林夜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一个空着的下铺，将自己的帆布包扔了上去。然后他自顾自地整理起床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场无声的立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用。
从这一刻起，整个b区宿舍都知道，来了一个不能惹的狠人。
下午，林夜正式开始了他的“督查”工作。王经理似乎也听说了宿舍里的事，但他不仅没有责备林夜，反而对他更加看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能打、够狠，才是最有价值的品质。
他给了林夜一份园区的大致地图，并派了一个叫老五的老油条带着他熟悉环境。
“周全，你小子可以啊，一来就把熊瞎子那货给收拾了。”老五一边领着路，一边递给林夜一支烟，态度很是熟络，“那家伙就是欠收拾。以后在这儿，咱们哥俩互相照应。”
“五哥客气了。”林夜接过烟点上，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憨厚中带着点精明的模样。
他们走出了生活区，穿过一道厚重的铁门，眼前的景象让林夜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栋巨大的厂房式建筑。里面被分割成一个个格子间，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少说也有五六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和泡面的味道，混杂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十几部手机，键盘的敲击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噪音，像一个巨大的蜂巢。
“这里就是咱们的‘业务区’，A区。”老五介绍道，“新来的‘员工’，都会先在这里进行岗前培训。”
林夜的目光扫过，看到那些“员工”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几个身材魁梧的“组长”手持着电棍在过道里来回巡视，像监工一样。
突然，一个角落里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似乎因为业绩不达标，被组长一脚踹倒在地。
“废物！今天要是再开不了一单，你就去水牢里好好清醒清醒！”组长用电棍指着他的脸，恶狠狠地骂道。
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回到座位上。他拿起手机，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念着桌上一份早已发黄的诈骗话术稿。
林夜的拳头在裤兜里悄然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五哥，水牢是什么地方？”
“嘿，那是给不听话的家伙准备的好去处。”老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走，带你去开开眼。”
他带着林夜走下业务区大楼的地下室。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阴暗潮湿的通道尽头是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浸泡在浑浊不堪的水池里。
一个男人正被关在笼子里，水淹到了他的胸口。他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眼神已经涣散。
“看见没？这就是水牢。”老五用脚踢了踢笼子，发出“哐当”的响声，“谁要是敢跑，或者不听话，就在这里泡上一天。保证出来之后，比狗还听话。”
林夜看着笼子里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男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一拳打爆老五脑袋的冲动，只是点了点头：“确实……够劲。”
离开地下室，他们又来到了园区后方一栋独立的白色小楼前。
“这里是医务室。”老五指了指，“员工”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被“教育”得狠了，都会被送到这里。
林夜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到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给一个手臂骨折的年轻人打石膏，嘴里却在不耐烦地训斥：“妈的，下手没个轻重，这手废了，下个月的业绩谁来补？告诉你，再有下次，就把你那腰子噶了抵数！”
噶腰子。
这句在网络上流传的恐怖传说，在这里，却是最真实的日常威胁。
林夜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在接下来的巡查中，他见证了更多的人间惨剧。
他看到一个刚被骗来不久的女孩，因为不肯“接客”被几个打手拖进小黑屋。里面很快传来了女孩绝望的哭喊和男人污秽的淫笑。
他看到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被逼着给家里打电话。他声泪俱下地谎称自己在外地做生意亏了本，需要一百万救急。而他旁边，一把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他的腰间。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曾经的受害者。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毒打和洗脑后，他彻底崩溃，为了活下去成了比魔鬼更凶残的帮凶。他拿着电棍，疯狂地电击着一个刚刚反抗的同胞，嘴里嘶吼着：“我他妈是为了你好！听话！听话才能活下去！”
整个园区就是一个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一个将人性碾碎、再用欲望和恐惧重塑的炼狱。
话务员、翻译、中介、打手、医务人员……一条完整而高效的犯罪产业链在这里运转着。它将无数家庭的积蓄榨干，将无数鲜活的生命拖入无底的深渊。
林夜胸中仿佛有一座火山正在酝酿。他每多看一秒，那股滔天的杀意就壮大一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拔出枪，将眼前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一个个送进地狱。
但他不能。
他死死地咬着牙，将所有的愤怒和杀意全部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一旦暴露，不仅救不出沈梦，还会害死这里所有的人。
他需要情报。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需要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切开这颗毒瘤的心脏！
“周全，想什么呢？走了。”老五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哦，没什么。”林夜回过神，脸上又挂起了那副麻木的表情，“就是觉得……这里挺他妈刺激的。”
老五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了。在这里，只要你够狠，钱和女人，都不是问题。”
林夜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天的巡查结束，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时，那个叫熊哥的壮汉立刻从床上爬了下来，点头哈腰地递过来一瓶冰镇啤酒和一包好烟。
“全哥，您回来了。累了吧？喝口水，抽根烟。”
宿舍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向他问好，态度恭敬得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爹。
林夜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躺回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睛。
水牢里那个绝望的眼神，小黑屋里女孩的哭喊，被电击者的惨叫……一幕幕地狱般的景象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沈梦那张布满伤痕和泪水的脸上。
“哥……救我……”
那是沈刚的声音。
林夜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吓人，如同两簇燃烧的鬼火。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悠长。
“快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个死去的兄弟立下血誓。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