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号的心很乱。
她的大脑，那台以逻辑和效率为最高准则的精密仪器，此刻正被本能疯狂攻击。
恐惧。
一个已经被标记为“返祖缺陷”的、低效的、应该被清除的思想。
现在，这个思想正在她的脑海里肆虐。
她不敢再看任何同族的眼睛。
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要将她灵魂深处那个名为“异常”的标签，无情地揪出来，公之于众。
她开始躲避。
这是一种毫无逻辑的行为。
但她控制不住。
她逃离了队列，躲进了一条堆放清洁工具的狭窄走廊。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储物间。
她没有思考，直接拉开门，闪身躲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合拢。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瞬间包裹了她。
这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空间狭小到她只能蜷缩着身体。
起初，这片黑暗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全。
但很快，这片与世隔绝的黑暗，就变成了她自己思维的回音壁。
被发现之后的下场是什么？
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在她脑海里清晰地浮现。
标记。
隔离。
驱逐。
或者……清除。
她无法想象被驱逐之后的世界。
那意味着脱离社会，成为一个无用的、漂浮在未知空间中的垃圾。
越是想，就越是怕。
恐惧让她的身体产生了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
冷汗浸湿了她贴身的制服，布料黏在皮肤上，冰冷又潮湿。
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咔哒。
储物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一道刺眼的光线，劈开了黑暗。
214号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瞳孔因突如其来的光亮而急剧收缩。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银色的短发，银色的眼瞳。
是047号，瑟琳。
瑟琳看着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214号，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关切的表情。
她只是平静地发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214号的大脑，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计算速度。
一个求生的谎言，迅速被构建完成。
她强行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尽管那声音里还带着无法完全消除的颤抖。
“研究。”
“研究个体在狭小、黑暗的极端环境中，是否能保持正常的逻辑思考能力。”
瑟琳没有质疑这个课题的动机。
她只是用那双银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214号。
“研究结果如何？”
214号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能感觉到肺部的氧气正在变得稀薄。
“缺氧环境，确实会影响高级思维的运算效率。”
瑟琳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性能下降的零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的思考能力下降了，214号。”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214号的自尊上。
但她没有反驳。
因为比起“能力下降”的评语，“存在返祖缺陷”的判决要致命得多。
瑟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目光落在214号被汗水浸透的制服上。
“你需要清洗。”
这是一个陈述，而非建议。
……
巨大的水池，蒸汽氤氲。
冰冷的清水从墙壁上的管道里不断注入，带走训练留下的汗水与疲惫。
数十个年轻的、赤裸的男性身体，在水池中冲刷着。
他们的动作标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
214号和瑟琳走进这里。
对于魔人族来说，男女共浴是常态。
身体，只是承载机能的躯壳，没有性别的神秘感可言。
但今天，214号感觉到了不同。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那些充满力量感的、年轻的躯体。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水池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梅菲斯特。
他站在水流下，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滑落，划过平坦的小腹，没入水中。
他的身体比例，堪称完美。
每一块肌肉的形状，每一寸骨骼的连接，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和打磨才最终成型的艺术品。
一股无法用逻辑解释的灼热感，从214号的身体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她的皮肤在发烫。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速度，超出了正常阈值。
就在这时。
梅菲斯特转过了身。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池边的214号。
他注意到了她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
他向她走来。
水波荡开。
他停在她的面前，平静地开口。
“你的体温正在升高。”
“你怎么了？”
轰。
214号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那引以为傲的理性，在这一刻被那股源自身体本能的燥热，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强迫自己冷静。
压抑。
必须压抑住这种荒谬的、不合逻辑的身体反应。
她抬起头，迎上梅菲斯特那双纯粹探究的眼睛。
“没事。”
水池中蒸汽氤氲，遮蔽了大部分视线。
214号强行压下体内那股无名燥热，冰冷的理智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转过身，动作僵硬地走进水池，将自己整个沉入冰冷的水中，试图用低温来平息那不合逻辑的生理反应。
梅菲斯特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站在原地，黑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水面上不断冒出的气泡，意识中，关于214号的生理数据正在以每秒上万次的速度刷新、分析、归类。
心率过速。
体温异常升高。
皮下毛细血管扩张。
……
清洗结束。
少年少女穿上制服，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排着整齐的队列返回宿舍。
214号走在队伍的末尾，低着头，刻意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那种恐慌，依然像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她的逻辑中枢。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修复这个致命的bUG。
宿舍的大门就在眼前。
就在214号即将踏入那片熟悉的宿舍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214号，跟我来。”
是梅菲斯特。
214号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梅菲斯特正站在一条通往训练场的岔路口，安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等待最终检测的精密仪器。
“去哪？”214号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梅菲斯特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向着空无一人的训练场走去。
214号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
拒绝？
以“非必要行动”为由拒绝，逻辑上成立。
但后果呢？
他会不会将自己的“异常”直接上报？
权衡利弊，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214号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巨大的训练场空无一人。
冰冷的魔力水晶悬浮在高处，投下毫无温度的光，将地上的每一道划痕都照得清清楚楚。
梅菲斯特停在场地中央。
他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直直地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金瞳女孩。
没有铺垫，没有试探。
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你出现返祖现象了，对吗？”
轰隆。
这句话，像一道无法被任何逻辑防御的指令，直接击穿了214号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那颗引以为傲的、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恐惧，羞耻，恐慌……
无数被定义为“缺陷”的、低效的情感数据，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那种标准的、笔挺的站姿。
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毫无瑕疵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绝望”的表情。
她完了。
这个念头，像病毒一样，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维。
“是……”
一个破碎的、带着细微颤音的音节，从她苍白的嘴唇里溢出。
承认，就等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构建任何谎言。
在绝对的、能够洞悉一切的理性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214号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低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她能想象到接下来的流程。
梅菲斯特会转身离开，将“编号214存在严重返祖缺陷”的报告提交给学院。
然后，她会被带走，隔离，最后像一件废品一样，被系统无情地清除。
然而，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死一般的寂静中，她听到那个平静的声音，再次在她头顶响起。
“这没什么。”
214号猛地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这……没什么？
梅菲斯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魔人族与人类，存在同源性。”
“我们只是在长达数万年的演化中，为了追求极致的效率，压制并剔除了那些被定义为‘非必要’的情感模块。”
他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阐述一个被忽略的科学事实。
“但被压制，不等于不存在。”
“人类拥有的生理反应，理论上，魔人族也全部拥有。只是激活它们的阈值，被调整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
梅菲斯特看着214号那张写满震惊与迷茫的脸，平静地继续说道。
“你的情况，并非‘缺陷’。”
“只是一个在特定刺激下，被意外激活的、休眠的底层功能而已。”
214号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无法处理这段信息。
这段颠覆了她过去十六年所有认知的信息。
我们……和人类……是同源的？
情感……不是缺陷，只是休眠的功能？
“我不会上报。”
梅菲斯特的声音，将她从逻辑风暴中拉了回来。
214号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为什么？
这不符合“种族利益最大化”原则。
清除一个不稳定的异常个体，才是最优解。
梅菲斯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几不可见的、没有任何温度的上扬弧度。
“前提是。”
他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孩，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你要成为我的研究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