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磐石城内的气氛日益紧张。掠食者的活动范围已经逼近到肉眼可见的距离，城墙上的哨兵每隔一小时就报告一次异常动向。封碣几乎寸步不离指挥塔，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脾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暴躁。
温念念通过送餐的守卫和偶尔来访的苏婉了解到情况，心中为封碣担忧，却又不敢打扰他。她尽量遵守他的规定，待在房间里整理草药、研究种植计划，或者阅读那本《基础植物学》。但每当远处传来警报声，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手中的工作也变得心不在焉。
第四天傍晚，温念念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隐约的喊叫声和金属碰撞声。她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门边，却发现门外守卫的数量增加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紧张地问。
年长的守卫表情严肃：“不清楚，温小姐。请您待在房内，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这种未知的恐惧最是折磨人。温念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次远处的声响都让她的心揪紧。她想到封碣，想到他可能正身处险境，想到他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
几小时后，外面的骚动渐渐平息，但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下来，比先前的喧嚣更加令人不安。温念念坐立难安，最终鼓起勇气，再次打开门。
“我想见城主，”她对守卫说，“就一会儿，确保他平安就好。”
守卫面露难色：“温小姐，现在不是好时机。城主他...正在处理战后事宜。”
这句话证实了温念念最担心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战斗。她的心沉了下去：“有人伤亡吗？城主他...受伤了吗？”
守卫避而不答：“请您回房休息。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温念念失望地退回房内，但担忧之情有增无减。她坐在床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朵金属小花，祈祷封碣平安无事。
又过了一小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种重物被狠狠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封碣愤怒的吼声，即使隔着重门深墙也隐约可闻。
温吓得跳起来，心跳如鼓。她从未听过封碣如此失控的声音。犹豫再三，她最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找出之前苏婉留下的安神草药，简单泡了杯茶，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我想去见城主，”她对守卫说，声音比预期中更加坚定，“就一会儿。”
守卫们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年轻的那个开口：“温小姐，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城主刚刚...”
“我知道，”温念念打断他，“正因为如此，我才应该去。请让我试试。”
年长守卫沉思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们可以陪您到书房外，但无法保证城主会见您。事实上，他刚才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温念念点点头，双手微微颤抖地捧着那杯草药茶，跟着守卫走向封碣的书房。
越靠近书房，空气中的紧张感就越明显。几个工作人员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面带忧色却不敢靠近。书房门外，林猛正焦虑地踱步，见到温念念，他明显吃了一惊。
“温小姐！您不该来这里。”他急忙上前，“城主他...情绪不太好。”
“我听说了，”温念念轻声说，“我能试试吗？就一会儿。”
林猛犹豫地看着她手中的茶杯，又听听书房内传来的压抑怒吼声，最终让步了：“敲门轻一些。如果城主发怒，请立即离开。”
温念念点点头，心脏狂跳。她走到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怒吼声戛然而止。一片死寂后，门被猛地拉开。封碣站在门口，眼中燃烧着未褪的暴怒和某种近乎疯狂的绝望。他的披风沾满灰尘和暗色的污渍，脸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说过不许...”他咆哮到一半，突然看清来人是温念念，声音戛然而止。
温念念被他骇人的样子吓得后退半步，但仍鼓起勇气举起手中的茶杯：“我...我听说了。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封碣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移到颤抖的手，再落到那杯普通的草药茶上。他周身的暴戾气息奇迹般地缓缓收敛，但眼神依然深邃得令人不安。
“现在不是时候，温念念。”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撕裂。
“就一会儿，”她恳求道，声音细小但坚定，“看你没事我就走。”
令人惊讶的是，封碣没有立即拒绝。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侧身让出通道：“进来。”
温念念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房间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文件散落一地，墙上有一处明显的凹痕，似乎是某种重物砸击所致。
封碣没有解释混乱，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看到了？我没事。现在可以回去了。”
温念念没有离开。她将茶杯放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小几上，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你受伤了。”她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一处草草包扎的伤口正在渗血。
封碣没有回头，肩膀紧绷：“这不关你的事。”
“我关心你，”温念念固执地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忙。”
封碣突然转身，眼中重新燃起怒火：“帮忙？你能帮什么？用你的草药和善意让死去的守卫复活吗？还是用你那个世界的天真想法让掠食者消失？”
温念念被他话中的刺痛吓得后退一步，但很快又站稳：“我不能让死者复生，也不能让掠食者消失。但我可以倾听，可以...可以在这里。”
封碣发出一声近乎嘲讽的苦笑：“倾听？你知道今晚我们失去了多少人吗？八个守卫，三个最好的战士。因为一个愚蠢的错误判断，因为有人没有遵守命令！”
他的声音再次提高，拳头紧握：“而现在，你告诉我你能‘倾听’？这能改变什么？”
温念念的心脏为那些逝去的生命感到疼痛，但她仍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但也许...能让你不那么独自承受。”
封碣的表情微微动摇。他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娇小、脆弱，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勇气和韧性。
“你为什么在这里，温念念？”他突然问，声音中的怒气已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取代，“你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安全，非要闯入一个危险男人的失控时刻？”
温念念思考了片刻，诚实回答：“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有人告诉你，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的错。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封碣内心最深处的某根弦。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暴戾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空白。他缓缓走到翻倒的椅子旁，无力地坐下，双手掩面。
长长的沉默笼罩了书房。温念念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最终，封碣抬起头，声音异常平静：“我们失去了东侧哨塔。不是因为掠食者太强，而是因为有人没有及时报告异常。一个愚蠢的、完全可以避免的错误。”
温念念小心地靠近一些，但没有打扰他。
“我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封碣继续说，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卡尔，今晚牺牲的队长，他有个刚满月的女儿。杰克斯，最年轻的牺牲者，上周刚过完十九岁生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个粗糙的吊坠：“每次失去部下，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末世的代价。但每次...”他顿住了，没有说完那句话。
温念念轻轻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喝点吧。苏婉说这个能帮助平静心神。”
封碣没有碰茶杯，而是突然问：“在你那个世界，领导者也会为每一个逝去的生命感到痛苦吗？”
温念念思考了一下，诚实回答：“有些会，有些不会。但我认为，会感到痛苦的才是真正的领导者，因为他们理解生命的重量。”
封碣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生命的重量...有时候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一刻，温念念看到了封碣从不示人的一面——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城主，而是一个背负着太多生命和责任，几乎被压垮的男人。
她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不是独自一人，封碣。很多人都依赖你，相信你。那些逝去的人，他们选择追随你，一定是因为相信你值得。”
封碣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你太天真了，温念念。在这个世界，信任和信仰都是奢侈的幻觉。”
“也许是吧，”她承认，“但如果连幻觉都没有，人类和掠食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句话让封碣陷入了沉思。他终于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草药茶，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太苦了。”
温念念忍不住微微一笑：“良药苦口。苏婉说的。”
封碣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眼神微微柔和：“你不应该看到我这样。一个失控的领导者会让人失去信心。”
“我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人，”温念念轻声纠正，“而不是一个完美的神。这反而让我更...”她突然停住，脸微微发红。
“更什么？”封碣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
温念念低下头，小声说完：“更愿意相信你。”
书房内陷入一种温暖而脆弱的寂静。封碣注视着她低垂的头顶，眼中闪过某种深刻的情感。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但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拿起那杯茶，又喝了一口。
“下次加一点蜂蜜，”他评论道，语气已经恢复了些许往常的冷静，“那瓶应该还没用完。”
温念念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厨房报告了你的‘分享行为’，”封碣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不赞成，但...是你会做的事。”
这一刻，温念念明白，风暴已经过去。封碣找到了情绪的出口，不是通过破坏和怒吼，而是通过分享和接受。
“我该回去了，”她轻声说，“你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封碣点点头，站起身：“林猛会送你。”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对等在外面的林猛点了点头。
就在温念念即将走出书房时，封碣突然低声说：“谢谢。为了...茶。”
温念念回头，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随时都可以。只要你需要。”
回房间的路上，林猛忍不住问：“温小姐，您是怎么...城主他很少能这么快平静下来。”
温念念思考了一下，回答：“也许他只是需要有人提醒，他不是独自一人承担所有重量。”
林猛若有所思地点头：“您对城主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大。”
温念念没有回答，但心中明白，今晚的经历改变了一些东西。她看到了封碣坚硬外壳下的脆弱，而他允许她看到这一面，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信任。
情绪的出口往往隐藏在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而对封碣来说，这个出口就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和她那杯简单却及时的草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