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直接领导，实在是，太年轻了。
这哪里是什么工程师或者技术专家。
这分明就是一个还没褪去少年气的男孩。
他的年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但那眼神深处，又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就是何维？
那个技惊四座，让京城专家都折服的天才？
在林秋宜打量何维的时候，何维也同样在打量着她。
眼前的林秋宜，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
但最吸引何维的，是她眼神里的那股劲儿。
那是一种混杂了自信、好奇和不服输的光芒。
“林秋宜同志，你好。”何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伸出手，“欢迎你加入红星厂。”
林秋宜回过神来，连忙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他的手，温暖，有力。
“何组长，您好。”她有些拘谨地说，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比自己小还几岁的领导。
何维请她坐下，然后开门见山。
“李所长应该跟你说过，我这里需要一个外语人才。”
林秋宜点点头：“是的。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翻译工作。”
“不。”何维摇了摇。
林秋宜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何维对她不满意吗？
何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被动等待任务的翻译员。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帮我处理一切对外事务，并且管理整个实验室核心资料的，我的助理。”
助理。
这个词在1982年，还非常新鲜。
何维向她详细描述了这个职位的工作内容。
“第一，我们实验室未来所有引进的国外设备手册、技术论文，都需要你进行第一时间的翻译、整理、分类、归档。其中很多，都是密级文件。”
“第二，即将到来的东德专家，以及未来所有可能的外事交流活动，所有的联络、接待、现场翻译工作，全部由你负责。”
“第三，”何维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我的个人工作日程，所有的会议安排，来访过滤，都由你来管理。我需要你，成为我与外界之间的一道防火墙，帮我挡掉所有不必要的干扰，让我能专心搞技术。”
林秋宜越听越心惊。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翻译？
这分明就是一个权力极大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掌握着核心机密的机要秘书，一个领导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敢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刚刚见第一面的，只靠着人情关系进来的自己？
林秋宜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怀疑。
“何组长……您说的这些……责任太重大了。我的专业只是外语，我担心我恐怕……”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你的能力，我看中的不仅仅是外语。”何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更看中的，是你师范大学毕业生的身份。”
林秋宜更加迷惑了。
何维笑了笑，解释道：“因为师范生，都学过教育学和心理学。她们更懂得如何与人沟通，如何观察和分析人。她们更有条理，更有耐心，也更细致。而这些，恰恰是一个顶级助理最重要的素质。”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全是德文的设备手册，放到了林秋宜的面前。
“一个敢于放弃安稳的教师工作，投身到工业浪潮里来的女孩子，她的内心，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勇气和追求。我不怕你现在不会，我怕你未来不敢学。”
何维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鼓一样，敲击在林秋宜的心上，驱散了她心中的疑虑、不安和胆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豪情。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年轻的脸庞上，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领袖魅力和战略远见。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站起身，对着何维，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起了熊熊的斗志。
“何组长，我不会让您失望。”
何维满意地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股劲。
“很好。”何维指了指桌上那本德文手册，又指了指旁边已经堆成小山一样的，各种语言的资料。
“那你的第一份工作，现在就开始。”
何维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这里，是实验室所有进口设备的技术资料。德文，英文，俄文，什么都有。它们现在杂乱无章，毫无条理。”
“我给你两天时间。”何维伸出两根手指。
“把它们全部整理出来，按照‘机械’‘电子’‘材料’‘控制’四个大类，重新编目归档。并且，我要你在这两天内，写出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综合摘要报告。”
林秋宜的瞳孔，猛地一缩。
两天时间，整理完这一大堆资料，还要写出五千字的专业性摘要报告？
这对于任何一个刚刚接触这个领域的专业工程师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何维，竟然把它，交给了自己这个第一天上班，连车床和铣床都分不清的“门外汉”。
他这是在……考验我？
还是在故意刁难我？
林秋宜抬起头，迎上了何维那双深邃的眼睛。
她从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轻视和戏谑。
只看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期待。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出自己所有的潜力。
林秋宜深吸一口气，没有说任何“我做不到”或者“这太难了”的话。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堆资料山前，伸出手，抱起了最上面的一摞。
她的手臂因为重量而微微下沉，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