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蜀道被烈日烤得发烫,庞宏的使团队伍在蜿蜒的山谷间缓慢前行。马蹄踏在千年石板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挑夫们的喘息声与轿夫哼唱的号子交织成奇特的韵律。当队伍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剑阁关城如同巨鹰巢穴般嵌在两座绝壁之间,旌旗在百米高的箭楼上翻卷,阳光照在包铁城门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停车!验符节!
守关校尉的喝令声在山谷间激起三重回音。庞宏从容递过鎏金符节,目光掠过城垛后若隐若现的连弩机关。这些弩机角度刁钻,与山体上的暗堡形成交叉火力,显然是经过精密测算。他暗自心惊:蜀道之险远超想象,若强攻此地,纵有十万大军亦难施展。
末将霍弋,奉丞相令在此迎候庞公。
年轻的守将快步走来,铁甲撞击声清脆利落。他接过符节时,庞宏注意到对方虎口厚茧的位置——这是个惯用长戟的高手。更令人玩味的是,霍弋身后跟着两名文吏,一人执礼单册页,一人捧测绘图纸,这般配置既显礼仪周全,又暗含军事威慑。
霍将军镇守天险,辛苦了。庞宏颔首回礼,顺势将一枚荆州玉玦塞进对方掌心,此物触手生凉,可解暑气。动作自然得如同老友馈赠。
霍弋指尖摩挲玉玦纹路,冷硬的嘴角微微松动:庞公请随我来,关内备有凉饮。他侧身引路时,佩刀恰好擦过岩壁,刮下一片青苔——这是第三次无意间展示对地形的熟悉度。
穿过三道瓮城,庞宏在箭楼阴影处驻足。他指着崖壁上开凿的栈道突然发问:听闻邓士载(邓艾)曾言剑阁天险,飞鸟难渡,不知将军如何看?问题看似闲聊,实则暗藏机锋。
霍弋解下头盔,任山风吹乱鬓发:邓艾若来,末将会让他见识何为真正的。他抬手指向云雾缭绕的峰顶,七处暗哨,三道滚石槽,还有专治夜袭的磷火罐——庞公想看演练否?
这番带着火药味的回答让随行副使变色,庞宏却抚掌而笑:壮哉!有霍将军在此,诸葛丞相可安枕矣。他话锋一转,却不知这般雄关,每年耗用多少军饷维护?
粮秣三千石,弩箭十万支。霍弋报数时紧盯庞宏反应,不过去年春汛冲毁西侧栈道,修补费用抵得上半年军饷。
庞宏端起侍从奉上的药茶轻嗅:可惜江东漕运不通巴蜀,否则霍将军何须为区区修栈道发愁。他看似感叹,实则抛出了经济合作的诱饵。
黄昏时分,庞宏登上关城最高处。夕阳将群山染成血红色,远处江流如银线缠绕在千峰之间。他看见蜀军士卒正在悬崖间演练绳降战术,那些身影在万丈深渊上方灵动如猿,突然理解为何诸葛亮敢以弱国屡伐强魏——有此天险与死士,确有博弈的资本。
庞公觉得蜀中军容比江东如何?霍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较量意味。
江东儿郎善舟楫,西蜀壮士精山战。庞宏将对方试探轻轻挡回,若他日共伐曹魏,水陆并进,方显华夏英杰本色。
当夜宿于关内驿馆,庞宏在竹简上记下关键信息:剑阁守将霍弋,倨傲而精细,通晓地势尤善守备。蜀军山地作战之能,十倍于江北平原...写至此处,他蘸墨画了道险峰符号,又在旁边添上漕船标记——这条蜀道将来若要化为通途,恐需另辟蹊径。
次日启程时,霍弋送至十里外的送客亭。临别突然低声道:丞相月前已移营沔阳,庞公此去成都,恐要多走三日山路。
庞宏闻言心领神会:这看似提醒路途,实则是暗示诸葛亮对结盟的重视——若非急于相见,何必亲赴更近北伐前线的沔阳?他郑重揖礼:将军之情,宏必面禀诸葛丞相。
车队重新没入崇山峻岭时,副使忍不住感叹:蜀道之难。庞宏望着岩壁上深深的栈道凿痕,微微摇头:最难的不是山,是人心。霍弋今日展示军威,实为谈判增重筹码。不过...他轻叩车窗,能让这般骄将甘心镇守边关,诸葛孔明治军之能,可见一斑。
云雾渐渐吞没了来路,剑阁关城最后一道轮廓消失在视野中。庞宏闭目养神,指尖却在不自觉敲击节拍——他在模拟与诸葛亮对弈时的落子顺序。蜀地这张牌,比预期中更复杂,也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