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婆娑猛然从王座上站起,冰冷如霜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失控”的裂痕。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空虚点向那本《九域律典》。
一股无形的秩序之力试图抚平那燃烧的烙印,可刚一触及,便如冰雪遇火,瞬间消融。
那朵燃烧的桥形烙印,仿佛一个活物,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律典中固有的法则之力,将其转化为自身燃烧的薪柴。
“警报!警报!世界根基法则出现未知变量,变量源头……无法锁定!正在侵蚀‘合规性’数据库!”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母炉核心,但律婆娑的眼中却只有那片顽固的火焰。
她知道,这绝非简单的系统漏洞。
这是宣战。
是来自底层数据尘埃里,对至高无上的云端法则,发出的最狂妄的挑衅!
第三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灰藤巷的废墟上时,昨日还略显空旷的“武坛”之外,已经排起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
人群的构成千奇百怪,再无昨日那些窥探者的阴冷诡异。
有满身菜叶、抱着熟睡幼儿的妇人,脸上带着三分忐忑七分期盼;有满手老茧、拄着铁拐的老匠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甘;甚至还有几个跛着脚的乞儿,互相搀扶着,怯生生地挤在队伍末尾。
他们不是来挑战的,他们是来“求道”的。
林澈站在武坛入口,亲自迎候。
他没有丝毫高人架子,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
“大婶,你家娃根骨不错,就是气血虚了点,回去多炖点骨头汤。”他接过一个妇人怀里的孩子,单手托着,另一只手在那孩子背心轻轻一按,一股温和内劲渡入,孩子原本有些发青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
“老伯,你这发力方式不对,腰马合一不是死力气,劲儿得从脚底板借。”他对着那老铁匠,随手捡起一根木棍,示范了一个简单的推劲动作,老铁匠只觉眼前一花,困扰他数十年的关节发力滞涩感竟豁然开朗。
每过来一人,林澈便会从身旁的箱子里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空无一物的黄铜小印,塞到对方手里。
“这是‘武识印’,你们的身份牌。”
有人怯怯地问:“林……林坛主,我们啥也不会,拿这个有什么用?”
林澈笑了,露出两排白牙:“不会?那就学。学了打不过别人?那就再练。被人打下来了?那就再爬上去!我这武坛,规矩就一条——只要你还想站起来,这台子就永远给你留个位置!”
这番话粗俗直白,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饱受欺凌、挣扎求生的底层民众心上。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处安全屋内的苏晚星,正紧盯着眼前数百分割开来的数据光幕。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神情愈发震惊。
“林澈,不得了!”她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音,“这些空白的‘武识印’,在接触到使用者后,竟然会自动拓印他们最基础的动作轨迹!那个卖菜大婶抱孩子的姿势,老铁匠拄拐发力的习惯……所有数据都被记录下来,形成了一段可以随时调取、反复回放的‘武道影像’!这……这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动态数据库!”
林澈微微颔首,对此并不意外。
这正是他与苏晚星计划中的一环,利用彼岸花金纹的部分特性,结合苏晚星对数据架构的理解,创造出的平民版“武道拓印系统”。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擂台之上,一名身穿黑色劲装、面容阴鸷的男子已经连续击败了五名挑战者。
此人自称“影七”,乃是贾守拙旗下福威商会新招揽的高手。
他出手狠辣至极,每一招都直奔对手经脉关节而去。
前五名挑战者,无一例外,尽数被他以刁钻手法震断经脉,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意味着武道之路就此断绝!
台下群情激奋,却又敢怒不敢言。
这“影七”的武功路数实在太过诡异,身法如鬼魅,出招角度匪夷所思,根本防不胜防。
林澈的眉头缓缓皱起。
他看出来了,这人用的根本不是任何正统武学,而是一种纯粹为了破坏和致残而创造出的杀人技。
“哑叔,”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换‘镇魂调’。”
一直沉默立于武坛一角的哑鼓阵十二老兵,闻言齐齐抬首。
他们手中的鼓槌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沉闷的战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低沉、压抑,仿佛能穿透骨髓、直击灵魂的诡异步伐。
“咚……嗒……咚咚……嗒……”
鼓声一起,原本端坐调息的血线儿猛然睁开双眼,她白皙的手指精准地指向擂台上那道鬼魅般的身影,急声道:“他的后颈!三寸之下!那里的劲路不对,像……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着他!他的动作,不是他自己的!”
被人远程操控!
林澈眼中寒光一闪,瞬间醒悟!
这根本不是贾守拙找来的什么高手!
这是“镜屋”那群疯子遗留下来的“合规傀儡”!
一种通过特定精神频率指令操控的活体兵器!
“我来会会你。”
林澈话音未落,人已如一片落叶,飘然登台。
“影七”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转向林澈,没有任何废话,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残影,五指如钩,直插林澈双眼!
然而,林澈却不与他硬拼,甚至不主动进攻。
他脚踩奇异步伐,身如扶柳,以八极拳中的“缠丝劲”为根基,融合了太极的听劲功夫,整个人如牛皮糖般贴了上去。
任凭“影七”的攻击如何凌厉刁钻,林澈总能以最小的动作幅度黏住他,让他的所有杀招都如同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一回合、两回合、三回合……
全场所有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在他们眼中,林澈仿佛完全落入了下风,只能狼狈地闪躲周旋。
就在“影七”又一记毒辣的“穿心指”递出的瞬间,林澈眼中精光暴涨!
“就是现在!”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胸口彼岸花金纹光芒大放,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自他体内勃发而出!
气息拟态!
通过【武道拓印系统】对“镜屋”水镜医催眠指令的解析,林澈瞬间模拟出了一个极其相似、却又带着强烈干扰性的精神频率!
“嗡——!”
那“影七”的动作陡然僵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眼中的杀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混乱的金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吐出半句指令:“……清……清除……不服……者……”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金属摩擦。
全场死寂,继而一片哗然!
“傀儡!他是个傀儡!”
“天呐!福威商会竟然用这种东西来打擂!”
林澈一指点在“影七”的昏睡穴上,后者软软倒地。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远处一座酒楼的二层雅间,冷声道:“你们三大武域天天挂在嘴边的‘邪门歪道’,现在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杀人机器!”
雅间内,贾守拙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捏得粉碎!
风波未平,一波又起。
铁心匠突然从武坛下方冲了上来,他手中捧着一把暗紫色的粉末,神色凝重地递到林澈面前:“坛主,不好了!我在检查第七根桥桩基座时,发现桩体内部被人钻了孔,塞满了这种东西!我闻着,像是断魂冥桥上那些彼岸花的残屑磨成的粉!”
彼岸花粉?神经诱导素!
林澈瞳孔骤缩。
有人想用这种东西污染与武坛共振的地脉,通过空气渗透,让所有在台上比武的选手陷入狂乱嗜血的状态,最终自相残杀!
好毒的计!
“封锁所有地下通风口!”林澈当机立断,同时对耳麦里的苏晚星喝道,“晚星,启动‘反向共振程序’,用桥灵的守护节律净化空气中的杂质!”
“收到!”
苏晚星十指如飞。
下一秒,整个武坛的地面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七根“魂桩”上光华流转,一股平和而威严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如同一道无形的净化光环。
片刻之后,观众席后排两个不起眼的角落,几乎同时传来了两声闷哼。
两名伪装成普通观众的药剂师脸色发紫,口吐白沫,当场昏厥过去。
他们松开的手袖中,悄无声息地滑落出两个微型高压喷雾器。
一环扣一环的阴谋,被林澈见招拆招,尽数瓦解。
傍晚,喧嚣散去,晚霞如火。
谢无衣不知何时来到了武坛边,他没有穿那身银鳞甲,只是一身素袍,独自坐在一块破损的石墩上。
他看了一下午。
他看到一个失去右臂的独臂刀客,用左手刀法连败两名健全的好手;他看到一个双目失明的盲童,凭借一套匪夷所思的听风辨位之术,竟让一名身法灵动的对手寸步难行,最终自己撞下擂台。
这些画面,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的武学认知。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良久,谢无衣低声开口,声音沙哑。
林澈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天边那绚烂的晚霞,平静地回答:“我什么都不想证明。”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武道,不该是锁在高墙里,用来区分贵贱、划分地盘的恶犬。它,该是护着每一个想好好走路的百姓,能让他们挺直腰杆的拐杖。”
拐杖……
谢无衣身躯一震,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正被父亲背在背上,兴奋地挥舞着小木棍的盲童身上,眼神中的挣扎与迷茫渐渐被一抹复杂的光芒所取代。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站起身,解下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的古朴佩剑,走上前,轻轻地、郑重地,将其横放在了武坛的边缘。
而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孤寂,却又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解脱。
子时,夜深人静,武坛的最后一战也落下了帷幕。
一名来自城郊农户的少女,以一套脱胎于家传农耕之术的朴拙拳法,硬生生磨垮了一位宗师门下以灵巧着称的亲传弟子,赢得了满堂喝彩。
当林澈走上台,为她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按下“武识印”时,异变陡生!
“嗡!”
那枚记录了少女战斗影像的铜印,在光芒达到极致后,竟“啪”的一声,自动分裂出一道淡淡的金色光影副印!
这道副印并未停留在少女手中,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倦鸟归巢般,精准地飞向了后台一个不起眼的档案匣中。
“成功了!”苏晚星的惊呼声在林澈耳边炸响,“林澈!它在建立公共武库!每一个被武坛认可的、拥有独特价值的技法,都会被自动归档!这个档案匣,未来将会成为所有人的起点!每一个后来者,都能在这里观摩、学习前人上传的‘武道影像’!”
一个全民共享的武学圣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这片废墟之上,生根发芽!
然而,无人知晓。
就在此刻,远在藤牢旧址那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一排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休眠舱中,编号为“捌”的舱体表面,突然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舱体内部,原本平静如水的暗红色培养液,开始剧烈地冒泡、沸腾,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