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钱多多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那个叫魏莱的疯子导演，拿着这两百多万，开着跑车，搂着美女，在沙滩上用香槟泡脚，然后对着夕阳长叹一声：“啊，艺术，真是虚无啊！”
唯一的KpI……是花光它？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条款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钱多多脑海中疯狂滋生。
贪污！挪用公款！
这个新老板，他根本不是要拍什么电视剧！他是要伙同那个疯子导演，用一个荒唐的项目做幌子，把这一千万投资款，洗进自己的口袋！
想通了这一层，钱多多反而不那么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作为有操守的财务人员应有的愤怒和使命感。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这种蛀虫得逞！我一定要揭穿他！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决定继续收集“罪证”。
第三行，【服装、化妆、道具总预算：50,000元】
钱多多一愣，五……五万？
这和他想象中的“挥霍”路数完全不一样。
这也……太低了吧！
一部古装武侠剧全组上下的服化道加起来，才五万块钱？
开什么国际玩笑！现在拍个学生微电影都不止这点钱！
他的财务本能让他觉得这很不合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备注：服装核心原则——“化纤感”与“光污染”。必须让观众在三米开外就能清晰地辨认出布料的涤纶材质。颜色搭配上，要大胆运用荧光色系，怎么土怎么来。所有道具，优先从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批量采购。特别是男主角的那把剑，必须用最高工艺打造出一把……最像塑料的塑料剑，要求在打斗时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啪啪”声，并且能承受高强度撞击，只会掉漆，不会断裂。】
钱多多读完这段备注，彻底懵了。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老板要贪污”的逻辑链，瞬间崩塌。
这又是什么操作？
花七百万请最贵的演员，然后给人家穿二十块钱一件的荧光绿尼龙衫？再配一把五块钱的塑料玩具剑？
图什么？
就图一个反差萌吗？
这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商业逻辑了，这甚至超越了他对人类迷惑行为的认知极限。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旧的认知被摧毁，新的认知又无法建立。他悬在了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异常难受。
他看到了最后一行预算。
第四行，【后期特效预算：10,000元】
一万！
钱多多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四个零，不是五个或者六个。
一部仙侠剧，特效预算一万块。
这笔钱，够干嘛的？够给抠图师买包泡面当宵夜吗？
【备注：面向全国各大高校艺术系，发布“大学生暑期社会实践特效制作众包项目”。酬劳按帧计算，税后一帧五毛钱人民币。核心要求：拒绝精美，崇尚粗糙！要让观众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特效，并且能由衷地赞叹制作者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捉襟见肘的预算）。凡特效成果能引发观众生理或心理不适者，可额外申请每帧一毛钱的“精神污染创作奖”。】
……
看完了，整个世界，安静了。
钱多多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无神。
他手里的那份空调维修报告，不知何时已经飘落在了地上。那份他熬了两个通宵写出来，凝聚了他毕生财务智慧的报告，此刻在他看来，像一个笑话。
一个为了一块钱的得失都能心疼半天的守财奴，看到了一个计划如何把一千万扔进水里听响的天才。
那种冲击，不亚于一个原始人亲眼目睹了原子弹爆炸。
“咳。”
鲜时光终于从对自己“败家艺术”的欣赏中回过神来，他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钱多多。
他看到钱多多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眼神涣散，一副深受震撼三观尽碎的模样。
鲜时光心中，涌起一股作为“艺术家”的巨大满足感。
看！
连台里最古板、最不懂变通的老财务，都被我这份充满先锋精神和颠覆理念的预算表给震惊到了！
说明我这个方案，成了！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丝炫耀和得意的口吻，站起身走到呆若木鸡的钱多多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老钱？被我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吧？”
钱多多被他一拍，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
他的嘴唇哆嗦着，颤抖地抬起手指，指着屏幕上那份在他看来比魔鬼的契约还要邪恶的表格，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台……台长……这……这……这能行吗？”
“什么叫能不能行？”鲜时光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项目风险，顿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指点江山的架势，“老钱，你这是典型的传统财务思维，格局小了！”
“你看这个演员片酬，”他指着那七百万的巨款，唾沫横飞地开始输出他的“先进理念”，“为什么这么高？因为现在是什么时代？粉丝经济时代！流量为王！我们就是要用最高的价钱，请最火的明星，把他所有的粉丝都吸引过来！这叫什么？这叫‘精准引流’！”
“那……那为什么演技还要扣钱？”钱多多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这个困扰他灵魂的问题。
“问得好！”鲜时光一拍大腿，“这就是艺术！是反差！你想想，一个颜值逆天粉丝过亿的超级偶像，在我们的剧里，却展现出了幼儿园汇报演出级别的演技，这种强烈的撕裂感，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是话题！是争议！是铺天盖地的讨论！黑粉也是粉，懂吗？我们不怕人骂，就怕没人理！这叫‘负面营销’，是高级玩法！”
钱多多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仿佛在听天书。
“还有这个，导演基金！”鲜时光又指向那笔两百多万的“不明巨款”，“艺术家的创作，最忌讳什么？就是被预算束缚！你给他框死了，他的灵感就死了！这两百多万，不是钱，是给魏导买的灵感！是让他去体验虚无，去感受人生！只有真正意义上‘败过家’的人，才能拍出我们这部作品超凡脱俗、视金钱如粪土的‘贱’之精髓！”
“至于服化道和特效……”鲜时光不屑地挥了挥手，“那些都是细枝末节！是皮相！我们的核心是人，是理念！我们要让观众明白，就算我们把钱都花在演员脸上，就算我们的特效廉价得像网页游戏，我们……依然能创造奇迹！”
一套歪理邪说输出完毕，鲜时光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仿佛真的成了一位运筹帷幄、洞悉人性的商业奇才和艺术大师。
而钱多多，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的大脑已经过载，cpU烧了，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嗡鸣。
疯子！
这两个人，台长和那个叫魏莱的导演，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鲜时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满意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长辈开导晚辈的口吻说道：
“多多啊，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但你要记住，眼光，一定要放长远！”
“不要被眼前的这些蝇头小利……哦不，是这些世俗的成本与利润，蒙蔽了你探寻艺术的双眼。”
“我们做的是什么？是艺术！而艺术，是无价的，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但是可以用金钱来亏掉，嘿嘿！）鲜时光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钱多多失魂落魄地出了台长办公室。
他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忘了那份空调报告，忘了一切。
他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财务人员的职业生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了一本崭新的账本。
他决定了！
他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地，盯死这个项目！
他要亲眼看着，这两个疯子，是如何把这一千万，变成一堆……艺术的。
办公室内，鲜时光对自己刚刚的表现非常满意。
“卧龙”导演已经找到了，正在激情创作。
“亏钱圣经”预算表也已出炉，并成功镇住了财务。
万事俱备，现在只差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了。
那个能完美执行“面瘫”表演要求，并能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七百万片酬的……
“凤雏”男主角！
鲜时光搓了搓手，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诡异而又期待的笑容，点开了一个满是当红男明星照片和资料的网页。
“让我康康，是哪位幸运儿，能有幸成为我这部亏钱史诗的男主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