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痴肥稚童,今朝已成虬髯莽汉。
此时的他,一呼一吸之间,竟有腾腾热气自口鼻喷薄而出,于微凉的空气里凝作两道白练,袅袅盘旋。
这般天差地别的模样,任谁也难将二者联想到一处。
烟尘之中,响起一阵窸窣声。
是碎石滚落,亦是有人在挣扎。
李蝉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已是灰头土脸。
“阿鸟,陈根生让你杀了我?”
周下隼淡淡吐出三个字。
“不可说。”
李蝉忽然笑了,一缕殷红的血丝,自他嘴角缓缓渗出。
“你打不过我,莫要自负了。”
周下隼闻言,只淡淡摇头。
“我凡身之时,仅凭一双肉拳,便能毙杀筑基修士。如今我已晋金丹,斩你这假婴更是理所当然,我怎么自负了?”
“赤生魔徒弟是天才,陈根生的徒弟就不能是天才?”
“所谓假婴,说到底不过是金丹修士。”
李蝉闻言又问道。
“当真没有转圜余地?或是叫根生出来与我一晤,我两兄弟之……”
周下隼面露不耐,满脸虬髯衬得他的笑容有些骇人。
“师父嘱我好生看住你。我观你这般上蹿下跳的行径,便觉该换个法子看管,将你打个半死再捆了带回,想来是最稳妥的法子。”
“我悬镜司案牍库里,你李蝉的卷宗皆是红档。”
“最早一桩,怕是要追溯到青州五百年前,那时我祖上五代都还没出世。你倒好,杀人放火、栽赃嫁祸,连悬镜司指挥使都敢坑,当真是好胆魄。”
“按我悬镜司规矩,凡红档要犯,可先斩后奏。”
李蝉忽然失笑,思考了一会,又出言劝诫道。
“阿鸟,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久远得很,我哪里还记得。”
“你若珍惜性命,莫要在这里和我纠缠了。”
周下隼眉头一蹙。
“你莫不是觉得,自身修持的那点蛊道则,便是通天倚仗?便以为这世间无人能制你?”
“你只要动一下,袖中那手……”
“我便毙了你。”
李蝉神识四下散开,察觉不对,当即就要飞身逃离。
与这莽夫,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体修之辈,遁速向来迟缓,他定然追不上。
这念头一起,他身形便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
此番暂时离去,非是畏惧,而是不屑。
他观阿鸟一拳一脚,皆是凡俗武夫路数,纵然力道再沉,气血再盛,终究是下乘。
不过是师弟座下的一个小胖子罢了。
与小孩斗,岂不平白堕了自己威风?
他怕的是悬镜司的大修。
遁光之快,须臾间便已至半空。
李蝉回首下望,只见周下隼依旧立于原地,仰头望天,状若痴呆。
他心下冷笑。
周下隼空有一身神力,于遁法一道终究是短板,飞都飞不快。
自己若想走,这天柱山又有几人能拦?
正自得间,耳畔忽闻几道破空厉啸。
李蝉眼角余光一瞥,心头微惊。
竟是自那高台拆下的玉柱,一前一后,足足好几根疾追而来。
这莽夫竟将玉柱当作暗器来使!
李蝉袖袍一拂,身形在空中一折,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还不待他喘息,更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来临。
只见那周下隼,竟将肩上扛着的那根最粗的玉柱奋力朝天一掷。
他自己则双膝微屈,足下猛然发力。
轰!
地面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他那魁梧的身躯拔地而起!
周下隼人在半空,足尖在那第一根追袭而来的玉柱上轻轻一点。
那玉柱受力,去势一缓,他则借此反震之力,身形再度拔高。
其势未竭,又一根玉柱已呼啸而至。
他如法炮制,足尖再点!
身形于两根交错飞行的玉柱间辗转腾挪,每一次踏足,都将他与李蝉之间的距离,拉近一分。
李蝉脸色一变,再不敢有半分轻视,遁光骤然加速。
可无论他如何变幻方向,如何催动灵力,身后那道身影,始终紧追不舍。
“怎么如今只会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逃窜!”
最后一根玉柱,此刻飞抵他脚下。
周下隼双足重重踏在玉柱之上,他以这根玉柱为舟,御气而行,速度竟丝毫不逊于李蝉的遁光。
“老子今日就让你知晓,什么叫一力破万法!”
他狂笑一声,自柱上一跃而起,双手抱成锤子,一锤直击李蝉而去。
李蝉怒喝一声,袖袍之中,终有异动。
“父子蛊,稳儿你来敌他!”
下一刻。
红枫乙木圣子李稳,踉跄着出现在李蝉与周下隼之间。
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是全然的错愕茫然。
前一息,他尚在红枫谷的议事殿中,与几个长老对峙,后一息,周遭景物斗转星移,耳畔是呼啸的恶风,眼前则是一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巨拳。
甚至来不及思考。
他看见了那拳头的后方,是一张写满暴戾与狂妄的虬髯面孔,与几年前完全不同。
他又回首。
身后是自己的父亲,李蝉。
李蝉正拢着袖,面上无喜无悲,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你来打周下隼。”
“轰!”
周下隼的铁拳,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李稳的胸膛之上。
沉闷的巨响,震得云层翻滚。
李稳整个人倒飞而出,口中鲜血喷溅,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红练。
“你是我爹吗?”
那声质问,在呼啸罡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周下隼一拳得手,咧嘴狂笑,满脸虬髯更显疯魔。
“乙木啊乙木,昔日你觊觎我师父化身的秘境,今日你父子必死其一!”
他将脚下玉柱一蹬,朝着倒飞而去的李稳疾冲而去。
右手将方才掷出的另一根玉柱握在掌中,那比人还粗的石柱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
“死!”
周下隼暴喝出声,手臂青筋如虬龙般盘踞其上,他将那根玉柱当作一杆长枪,携着洞穿之势,直直地朝着李稳的后心插去!
这一击若是落实,李稳这红枫谷圣子,怕是当场就要被穿成糖葫芦,神魂俱灭。
李蝉立于远处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