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虫谷,地如其名,谷中毒虫遍地,瘴气常年不散。
此地对寻常修士而言,乃是避之不及的绝地。
对陈根生来说,却与自家后院无异。
他与张莽二人,作两道流光,朝着那约定好的交易地点疾驰而去。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
还是张莽先开了口,他那只独眼瞥了眼身侧这个疤脸汉子,声音粗豪。
“老黑兄弟,方才在大堂里,杀得好。”
“那等临阵变节、动摇军心的软骨头,便该第一时间拧断脖子,免得坏了大事。”
陈根生郑重其事。
“疯狗乱吠,扰了大哥的雅兴,自然该杀。”
张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我张莽就喜欢你这种爽利人!”
“但是我瞧老黑兄弟,行事颇有章法,不似我等野路子出身。”
“想来背后,必有非凡故事。”
“哪有什么故事。”
陈根生随口应付。
“烂命一条混口饭吃罢了。”
他这般遮遮掩掩,反倒更勾了张莽的谈兴。
张莽叹了口气,那股枭雄气竟淡了几分,多了些许寻常人的沧桑。
“说的什么浑话,这世道,谁又不是烂命一条?”
“我等散修,无门无派,无依无靠,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那只独眼,遥望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峦,话锋一转。
“说实话,老黑兄弟。”
“此行去算计那金虹谷的吴大,我心里,也没底。”
张莽的声音沉了下来。
“你可知,当年在青州闹出偌大风波,斩了那蜚蠊精头颅的赶龙观张承阙?”
陈根生微微一滞。
“我略有耳闻。”
“那张承阙算得上是青州筑基修士里顶尖的人物了吧,可他,连吴大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这话便有些骇人了。
陈根生没有接腔,等着张莽的下文。
张莽侧过头,那只独眼紧紧盯着陈根生的脸,似乎想从那道狰狞的刀疤上,看出些许波澜。
“道友可信,这世上,有筑基大圆满能斩金丹?”
陈根生心中冷笑。
这等蠢话,也亏他说得出口,怕不是茶馆听书听多了脑子也糊涂了。
“金丹吹口气都能灭了我等百八十回,如何斩得?”
“寻常筑基,自然斩不得。可那吴大,真能斩。”
张莽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飞遁着,留给陈根生消化这惊天秘闻的时间。
过了许久,陈根生那粗嘎的嗓音才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
“既然他吴大如此厉害,连金丹都能斩。”
“那你带我们这一百多个筑基,是去给他送死的?”
张莽非但不怒,反而放声大笑。
“你这杀伐果断的性子,倒不像是咱们这些泥腿子,反倒有几分那些大宗门出来的真传弟子的派头。”
“快意恩仇,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痛快是痛快,可也死得快。”
“我等散修,能筑基的,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张莽拍了拍自己满是伤疤的胸膛,声音沉闷。
“我们办事,求的不是一时痛快,是稳妥。”
“一件事,得想好了它能办成怎样,更得想清楚,它若是办不成,咱们该如何收场,如何保住这条贱命。”
“你当那吴大是猪,任我等宰割?”
张莽摇了摇头,那张横肉脸上,竟透出几分与外貌不符的精明。
“他不是猪,我张莽更不是。”
“我召集这一百多号兄弟,声势造得如此浩大,一来,是真想借着人多,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把吴大那块硬骨头啃下来。”
“啃下来了,皆大欢喜。灵石、名声,要什么有什么。”
“那要是啃不下来呢?”陈根生粗嘎的嗓音响起。
“啃不下来,那便是第二桩好处了。”
张莽咧嘴一笑,独眼中闪烁着贪婪。
“稚虫谷是什么地方?是那蜚蠊精的老巢!”
“那妖物凶残,可它也识货。能被它看上眼,当作战备粮的地方,谷里能没点好东西?”
“毒虫异草,怕是遍地都是!”
“咱们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进了谷,便是把那谷底翻个底朝天,寻些稀罕的灵虫灵草去坊市卖了,也足够咱们兄弟吃用个三年五载!”
“到那时,对外便说,我等与那蜚蠊精大战三百回合,虽未能将其斩杀,却也毁了它的老巢,挫了它的锐气。”
张莽说到此处,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名声有了,里子也有了。至于那吴大,他便是再厉害,总不能追着我们一百多号人,一个个杀过去吧?”
“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陈根生听完,倒也挺佩服的。
“大哥考虑得周全。”
“嘿。”
张莽见他认同,颇为自得。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一处乱石嶙峋的峡谷入口。
张莽停下身形,从怀中摸出一枚传讯玉符,捏碎。
一道微弱的灵光,一闪而逝。
“那持有九阴铁的道友,性子古怪,不喜见生人。待会儿,我一人上前交易,你且在此地为我掠阵。”
“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我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陈根生没作声,只是钻进去地底。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峡谷入口。
来人身形挺拔,面容刚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瞧着比寻常山野樵夫还要朴素几分。
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那个巨大的长条形木匣。
那木匣暗沉无光,造型古朴,一头还雕着个狰狞的兽首吞口,瞧着分量不轻。
可这人背着,却似若无物,身形站得笔直,渊渟岳峙。
正是金虹谷,吴大。
陈根生自泥土中稍稍探出半颗复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
来了。
吴大环视四周,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没有立刻踏入峡谷,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
便在他落地后不久,峡谷深处,张莽那魁梧的身形,又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虚假的笑意,冲着吴大遥遥一拱手。
“吴道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吴大没理会他的客套,声音平淡无波。
“九阴铁。”
张莽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吴道友快人快语,我张莽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东西,自然是备好了。”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那块漆黑的矿石,在手中抛了抛。
“只是,在交易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吴大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说。”
“我听闻,吴道友手上,有一具了不得的尸傀。”
张莽那只独眼,死死地锁着吴大身后那个巨大的木匣,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不知可否让张某开开眼界?”
吴大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摇了头。
“你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