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山庄开业的喜庆气还没完全散，院角红灯笼的穗子还在风里晃，薛郎朗已经拿着登记本蹲在门槛上发愁了。
本子上记满了预约——县城机关的团建、周边村镇的喜宴、甚至还有城里来的游客订了下周的住宿，可后厨帮工请假、前厅服务员记错菜名的事接二连三，他指尖划过“人手短缺”四个字，眉头拧成了疙瘩。
“郎哥，王师傅让我问，中午那桌‘全荷宴’的莲子要不要提前泡？”
小五跑过来，粗布褂子上沾着灶灰，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这是他忙到晌午才顾上吃的早饭。
薛郎朗抬头，看见小五眼底的红血丝，心里软了软，却还是板起脸：“泡，让王师傅按老规矩来，别省步骤。对了，劳务市场的招人告示贴了吗？就按我说的写，工资比县城饭店高八十块，但必须加一条——守规矩，不欺客、不偷懒，犯一次错就走。”
小五挠挠头：“贴了！好多人问，就是有的人听说要‘守规矩’，犹豫着没敢来。”
“不敢来的就不是咱要的人。”薛郎朗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跟我去后院看看，给伯父伯母的屋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后院那间小屋果然收拾得妥帖。
墙刷得雪白，窗户朝东，阳光正斜斜地洒在水泥地上；屋里摆着一张新打的木床，铺着薛郎朗让人从县城买的新褥子，旁边放着轮椅能推进去的窄柜，连墙上都钉了扶手。
王四母亲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晒太阳，手里缝着个布老虎，见薛郎朗来，连忙放下针线站起来，咳嗽着说：“薛老板，让你费心了，这屋子比咱老家好多了。”
薛郎朗扶着老人坐下，递过一杯温水：“伯母，您别客气。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和王师傅说个事——我托人预约了渝城西南医院的专家号，下周一就带您和伯父去治病。”
这话刚落，王四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沾着面粉的擀面杖。
他脚步猛地顿住，面粉簌簌落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薛老板，您……您说啥？”
“西南医院的康复科全国有名，伯父的瘫痪、伯母的哮喘，都能让专家看看。”薛郎朗迎上去，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预约单，“我已经跟专家助理沟通过了，带好病历就能直接就诊，医药费我来出。”
王四的手紧紧攥着擀面杖，指节都泛了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这双布鞋还是去年缝的，鞋底都快磨平了。
这些年，他带着父母跑遍了县城和地区的医院，医生都说“尽力了”，钱花光了，连家里的老柜子都卖了，他早就不敢再想“治病”这两个字。
后院这间小屋，是他能给父母的最好归宿，能每天给他们端碗热饭、擦次身，他就心满意足了。
“薛老板，不用了。”王四的声音沙哑得像塞了沙子，“我爸妈的病……治不好了，别白花那钱。山庄刚开业，后厨离不了人，我也走不开。”
“后厨我已经招了两个帮工，下周就能到岗。”薛郎朗把预约单塞进他手里，“钱的事你不用管，我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不会食言。至于治不治得好，得让专家说了算——你甘心让伯父一辈子瘫在床上，让伯母每次咳嗽都喘不上气吗？”
王四猛地抬头，眼里蓄满了泪。
他看向坐在门口的母亲，老人正用袖口偷偷擦眼睛；再看向屋里，父亲坐在轮椅上，正望着窗外的阳光，眼神里藏着他从未见过的期待。
他喉咙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重重地抹了把脸：“可是我走不开……刚开业呢！不能影响您的生意”
“哥，我去！”小五突然喊出声，跑到王四身边，拍着胸脯说，“我跟薛老板去渝城，我照顾爸妈，你在山庄盯后厨。我去过地区医院，挂号、取药我都懂，肯定不会添乱！”
王四看着弟弟眼里的坚定，又看了看薛郎朗真诚的目光，终于松了口。
他转身进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一沓泛黄的病历和几张皱巴巴的检查报告，还有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布包——里面是他这段时间攒的三百多块钱。
“小五，这钱你拿着，路上给爸妈买吃的。”他把布包塞进弟弟手里，又反复叮嘱，“到了医院，听薛老板的话，别跟人吵架。妈哮喘怕凉，你多带件棉袄；爸每隔两个时辰要翻次身，别让他长褥疮。要是专家说治不好……咱就安安稳稳回来，别给薛老板添麻烦。”
小五攥着布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用力点头：“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爸妈，也一定听薛老板的话。”
薛郎朗把那三百块钱又塞回木盒里：“王师傅，这钱你留着给爸妈回来补身体。路上的开销、医药费，都算我的。”
他蹲下身，打开木盒翻看病历，指尖划过“瘫痪五年”“哮喘反复发作”的字样，心里更坚定了要治好老人的念头，“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今天你们好好收拾东西，别累着。”
当天晚上，薛郎朗把纯熙和女儿送回了县城老家。
纯熙帮他收拾行李时，把厚厚的棉被、暖水袋、还有王四母亲常用的哮喘药都塞进后备箱，又在他包里放了两盒润喉糖：“路上开慢点，照顾好伯父伯母，有消息随时给我打电话。思涵我会照顾好，你别担心家里。”
薛郎朗抱着女儿，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乖，爸爸很快就回来。”
小思涵似懂非懂地抓着他的衣领，“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手里还攥着给他的布老虎玩具。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薛郎朗就将虎头奔开到了后院。
王四已经把父母扶到了院子里，王四父亲穿着新做的棉袄，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多年的老怀表；王四母亲裹着厚厚的围巾，怀里抱着薛郎朗昨天送的暖水袋。
王四站在一旁，反复检查着弟弟的行李，嘴里还在叮嘱：“到了医院记得给我打电话，山庄的座机号码你是知道的，别让我担心。”
薛郎朗下车，和小五一起把王四父亲抱上后座——他特意把后座的座椅调宽，铺了厚厚的棉垫，让老人坐得舒服些。
王四母亲坐进副驾驶，看着薛郎朗忙前忙后，眼眶又红了：“薛老板，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家小四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伯母，您别这么说，我和王师傅是合作伙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薛郎朗发动车子，转头对王四说，“山庄的事就辛苦你了，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跟我爸妈还有媳妇儿说。”
王四站在路边，看着虎头奔渐渐远去，直到车子消失在山路拐角，他还站在原地。
手里的擀面杖还攥在手里，面粉已经落光了，他却浑然不觉——他心里既盼着父母能治好病，又怕辜负了薛郎朗的心意，更怕那一点点希望最终还是落空。
虎头奔沿着新修的柏油路往渝城方向开，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
王四母亲靠在副驾驶上，时不时咳嗽两声，薛郎朗就放慢车速，让她喝口水歇歇；王四父亲坐在后座，沉默地看着窗外。
小五每隔一会儿就帮他调整靠垫，跟他说路边的风景：“爸，你看那片麦田，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地里看看。”
薛郎朗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自己重生前，父母也是这样盼着他能有出息，可他却让他们操了一辈子心。
现在他有能力帮别人，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小五，你哥这些年不容易吧？”他轻声问。
小五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哥为了照顾爸妈，三年前就退了婚。那姑娘人挺好的，可她家里不愿意让她嫁过来伺候病人，我哥就主动提了分手。这些年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药，晚上还要给我爸擦身、翻床，累得倒头就睡，却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薛郎朗心里一酸，更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不算什么。
车子开了整整六个小时，终于到了渝城。
远远地，就看到西南医院的白色大楼高耸入云，门口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轮椅的家属、提着行李的病人，一派繁忙的景象。
薛郎朗找地方停好车，和小五一起扶着老人下了车。
王四母亲看着医院的大楼，嘴唇微微颤抖：“老头子，咱们真的能治好病吗？”
王四父亲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虽然沙哑，却很坚定：“能，薛老板是好人，咱们能治好。”
薛郎朗扶着两位老人，远远就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朝他们挥手，正是护士长小小冯——师父的侄女。
“薛大哥，这边走，专家门诊在三楼，我带你们上去。”小周热情地接过王四父亲的轮椅，“伯父伯母，别紧张，咱们这位李专家可厉害了，好多瘫痪的病人都在他这儿站起来了。”
跟着小冯走进医院，王四母亲好奇地看着走廊里的宣传栏，小五则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走丢。
薛郎朗提着行李，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有熟人帮忙，不然这么大的医院，光挂号、找科室就得费不少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