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半跪在血池边,胸口焦黑,黑雾稀薄得几乎无法聚形。他抬眼望我,那双赤红的眸子里不再有嘲弄,也不再有掌控一切的傲慢,只剩下一缕残存的执念在燃烧。
我没有动。
蓝焰在我指尖跳动,安静而冷冽,像一层不会熄灭的霜。镇魂令沉在识海深处,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可追溯残魂记忆。是否开启?】
这行字浮现在心间,无声无息。
我盯着鬼王,他知道我在犹豫。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笑,血顺着唇角流下:“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结束一切?”
我没答。
但我知道,不能现在灭他。真相还在井底,那些被推下去的新娘,她们的命不该只换来一句“仪式完成”。
我抬手,掌心一翻。
一道银光自袖中滑出,缠绕三匝,是锁魂链。它通体泛着冷白光泽,链身刻满镇魂观古纹,专为封禁将散未散的邪魂所制。
链子出手的瞬间,鬼王残魂猛地一震。
黑雾剧烈翻腾,试图后撤,可我已经预判了他的反应。左手结印,镇魂令压下识海波动,右手一抖,锁魂链如活蛇般窜出,直扑其魂核。
“嗤——”
链尖刺入黑雾的刹那,一声凄厉长啸划破夜空。那不是鬼王的声音,而是无数女人的哭喊叠加在一起,撕心裂肺。
我咬牙稳住身形,不被那声浪掀退。
锁魂链已套上第一匝,金环扣紧,黑雾剧烈扭曲,竟化作一只枯瘦的手,反向抓向我手腕。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三道火辣辣的划痕。
第二匝落下,那手崩裂,化作一张张模糊的脸——红妆未卸,眼含泪水,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她们曾是无忧村的女子,被族老以“命格相合”为由骗入祠堂,再无人生还。
第三匝金环闭合。
“啊——!”
鬼王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整个残魂被牢牢锁住,悬于半空,黑雾不断从缝隙中逸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不可逆转地流逝。
我喘了口气,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但还没完。
镇魂令再度浮现提示:【追溯开始。】
我闭眼,心神沉入识海。
刹那间,画面涌入脑海。
百年前,一座破败祠堂内,烛火摇曳。一名白发族老跪在神龛前,手中割破手掌,鲜血滴入陶碗。他低声念咒,声音沙哑而虔诚:“愿以十年一祭,换全村安宁。自此,每逢甲子年丙寅月丁卯日,献八字相符新娘一人为饵,养汝之魂,不扰生人。”
陶碗中血光大盛,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苍白的手从中伸出,与族老相握。
契约成立。
画面一转,枯井深处,第一任新娘被数人合力推下。她尖叫着,抓住井壁的青苔,指甲翻裂,血肉模糊。可没人停下。族老站在井口,眼神麻木:“你是命定之人,莫要挣扎。”
她坠入黑暗,怨念不散。
她的魂与其他牺牲者融合,在幽奇之森的怨气滋养下,逐渐凝聚成灵,最终化作初代鬼王雏形。每十年,新祭品到来,她的力量便增强一分。百年过去,她不再是受害者,而是被恐惧供奉的邪神。
而这一切,只为掩盖一个谎言——村子从未真正安宁。只是灾祸被转移了。原本会降临全村的厄运,被强行嫁接到每一个“八字相合”的新娘身上。
她们替全村受难。
而族老,世代传承这份罪孽,将其美化为“祭祀”。
我猛地睁开眼,胸口闷得发疼。
鬼王看着我,声音微弱却清晰:“现在你明白了……这不是我造的孽。是他们,把我变成这样的。”
我没说话。
可我心里清楚,无论起源如何,他已经害了太多人。那些失踪的少女,那些深夜恸哭的家庭,不能就这样被一笔带过。
“你说契约已成天道一部分。”我缓缓开口,“可你忘了,天道之前,还有人心。”
他没再反驳。
我双手合十,镇魂令升至眉心,湛蓝火焰自识海涌出,顺着锁魂链逆流而上,缠绕其残魂。
一层、两层、三层……
火焰无声燃烧,不带愤怒,也不带怜悯,只有净化本身应有的平静。
黑雾开始消散,像晨雾遇阳,渐渐透明。那些附着在魂体上的新娘面孔,也一一淡去。有的露出释然,有的含泪点头,最后化作点点微光,升向夜空。
鬼王的身体一点点崩解。
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缕残念悬浮在空中。
“她也在等你。”他轻声说。
我顿了顿:“谁?”
他没回答,只是笑了笑,那笑容竟有几分解脱。
然后,彻底消散。
随着最后一丝黑雾湮灭,祭坛剧烈一震。地面裂开细纹,血纹尽数褪色,原本弥漫四周的阴冷气息如潮水退去。风穿过林间,吹起我的衣角,带着一丝久违的清新。
我站在原地,呼吸慢慢平稳。
镇魂令归于识海,光芒收敛,却比以往更加沉稳。这一战,它吞噬了大量怨气,炼化为净灵火,我的修为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但我没去感受。
我低头看向锁魂链,它已恢复原状,静静盘在我掌心。链身依旧冰冷,可那股压抑的怨念已经不在了。
我把它收回袖中。
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脚边传来一点异样。
我低头。
在鬼王跪过的地方,一块青砖裂开,露出半截埋藏已久的物件——是一枚玉佩,灰扑扑的,表面覆着泥土,但边缘雕工精细,隐约可见一朵莲花纹路。
我蹲下身,伸手将它挖出。
拂去尘土,玉佩露出本来面目。一面刻着“许”字,笔画古朴;另一面,是一个残缺的印记,像是被火烧过,痕迹歪斜。
我盯着它,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这个姓氏……
不是无忧村的族姓。
也不是鬼王生前的名字。
是我前世家族的标记。
我母亲曾有一块同样的玉佩,她说那是镇魂观嫡系弟子的身份信物,代代相传,从不离身。
可她那块,在我幼年时就丢了。
我握紧玉佩,指腹摩挲那道残缺印记。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留下的?
鬼王说“她也在等你”——那个“她”,是不是……
远处林间忽有微光闪动,像是萤火,又像是某种符纸燃尽后的余烬。
我站起身,目光锁定那片林子。
风停了。
树叶静止。
可那光,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