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沉闷而决绝的撞击,仿佛不是砸在木门上,而是擂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刚刚跪地投降的山贼们,本就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听到这来自囚笼内部的恐怖声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那木屋里关着的,当真只是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吗?这动静,分明是有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正要挣脱枷锁,择人而噬。
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悄悄向后挪动,生怕从那门里冲出来的,是什么比眼前这两个煞星更可怕的存在。
王武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他横跨一步,将弓身护在身前,肌肉贲张,如同一尊蓄势待发的铁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那扇不断震颤的木门。作为一名武者,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撞击声中蕴含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以命相搏的狠厉。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知道,公子还在身后,他便不能让任何未知的危险,越过自己半步。
然而,李玄却只是静静地站着,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火光在他的侧脸上跳跃,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没有看那扇门,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脚下那滩烂泥——钱大麻子。他发现,在听到那撞门声后,这个刚才还沉浸在肢体失控的恐惧中的匪首,此刻竟也顾不上自己的腿,挣扎着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比其他人更甚的惊骇。
有趣。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这位钱大麻子很清楚,他关在里面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群“羔羊”。他所恐惧的,并非未知,而是已知。他知道那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恨意一旦爆发,会是何等光景。
这正是李玄想要看到的。
他要的,不是一群被解救后只会哭哭啼啼的弱者,而是一群敢于在绝境中,用自己的牙齿和爪子撕开囚笼的狼。
张宁,没有让他失望。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本就饱受摧残的木门,终于在最后一次狂暴的撞击下,轰然向内倒塌!
木屑与烟尘冲天而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场金色的迷雾。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烟尘缓缓散去,几个身影,出现在了破碎的门框之后。
为首的,正是张宁。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灰尘与汗水,原本还算干净的衣衫上,多了几道撕裂的口子,露出下面被划伤的肌肤。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刚才那一番撞击,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力气。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里面有刻骨的仇恨,有劫后余生的惊悸,有对外界一切事物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足以将这世间一切的不公与罪恶,都焚烧殆尽。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块边缘被磨得锋利无比的石头,石头的棱角上,还沾着一丝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某个倒霉看守的。
在她的身后,十几个少女的身影也一一显现。她们个个衣衫不整,神情惶恐,却无一人退缩。她们学着张宁的样子,手里紧握着各种各样能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断裂的木棍、尖锐的瓦片,甚至是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发簪。她们像一群瑟瑟发抖,却又亮出了獠牙的狼崽,簇拥在头狼的身后,用仇恨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刚刚发生过惊天异变的世界。
她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看到了被一箭穿掌、钉在门板上哀嚎的同伴,看到了跪了一地的、曾经在她们面前作威作福的山贼,看到了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蠕动的钱大麻子。
最后,她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片混乱的中心——那个负手而立,神情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年轻公子。
张宁的瞳孔,在看到李玄的那一刻,猛地一缩。
就是他。
那双平静的眼睛,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与她脑海中那个在窗外无声交流的身影,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那匪夷所思的一箭,是他射的。
原来,那仿佛天罚般的烈焰,是他放的。
原来,钱大麻子那屈辱的倒地,也是他的手笔。
原来,他说的“内应”,他说的“信号”,他说的“救你们”,都不是一句空话。他不仅做到了,而且是以一种如此震撼、如此彻底、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做到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猛地冲刷着她的心脏。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撼、狂喜、后怕与一丝茫然的复杂情绪。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只剩下复仇的本能,可是在这一刻,那颗冰封的心,却被这道身影,硬生生砸开了一道裂缝。
“杀……杀光他们!”
“杀了这些畜生!”
短暂的死寂之后,张宁身后的一个少女,在看到钱大-麻子那张脸时,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仇恨,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哥哥,就是死在了这个匪首的刀下。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为我爹报仇!”
“杀了他们!”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与仇恨,在看到仇人跪地伏法的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几个情绪激动的少女,红着眼睛,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嘶吼着就要冲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山贼。
她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曾经对她们施暴、或者杀害了她们亲人的匪徒。
跪在地上的山贼们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刚刚才从李玄的威压下捡回一条命,没想到转眼又要面对这群复仇的“恶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几个少女和山贼之间。
是李玄。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便挡住了那几个少女的去路。
他的动作不快,身上也没有散发出任何气势,但那几个已经陷入狂怒的少女,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她们怔怔地看着这个挡在她们面前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们报仇?
“我知道你们恨。”
李玄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我也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死有余辜。”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山贼,被他看到的人,无不低下头,身体筛糠般地颤抖。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滥杀,解决不了问题。复仇,也不是一场混乱的屠宰。”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那几个少女,最终落在了张宁的脸上。
“我答应过,会给你们一个公道。”李玄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公道的意思是,罪有应得者,必死无疑。而罪不至死者,也无需用命来填补你们的怒火。这个尺度,由我来定。”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少女滚烫的头脑上。
张宁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石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死死地盯着李玄,这个男人,救了她们,却又阻止她们复仇。他的逻辑,霸道得不讲任何道理,却又偏偏让人无法反驳。
因为,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创造的。他,有资格制定规则。
李玄没有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他缓步走到钱大麻子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还在地上徒劳挣扎的匪首。
“你,好像很不服气?”李玄的语气,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钱大麻子抬起那张沾满了泥土的脸,怨毒地盯着李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的腿已经废了,但他心中的凶性未减。
李玄笑了笑,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钱大麻子那条扭曲变形的腿。
“啊——!!!”
钱大麻子发出一声比被钉穿手掌时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嚎,整个人像一条离水的鱼,猛地弹了起来,随即又重重地摔下,疼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李玄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再次回到张宁身上。
“你看,”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甚至带上了一点幽默感,“他跑不掉。我们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清算每一笔账。不用急于一时,不是吗?”
张宁看着在地上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的钱大-麻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容温和,手段却狠辣到令人发指的年轻人,心中的那团复仇之火,不知为何,竟真的被压下去了一些。
是啊,不用急。
这个人,比她们更懂得如何折磨仇人。
李玄很满意她的反应,他知道,他已经初步掌控了局面。收服人心,有时候比杀人更重要。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道依旧在熊熊燃烧的火墙,看着跪地颤抖的山贼,看着满眼仇恨却又强行按捺的少女,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钉在门板上,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的山贼身上。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响指落下的瞬间,那支死死钉穿了山贼手掌和门板的箭矢,尾部的箭羽,竟毫无征兆地,“噗”的一声,燃起了一小簇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不大,却异常妖异。它没有烧灼木头,也没有点燃血肉,只是静静地燃烧着,像一朵开在黄泉路上的鬼火。
那个本已昏迷的山贼,在这幽蓝火焰燃起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声,也是最绝望的一声哀嚎。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正从被火焰包裹的箭羽开始,一寸一寸地,化为飞灰。
那过程,无声无息,却又惊悚到了极点。
先是箭羽,然后是箭杆,紧接着,是他被洞穿的手掌,手臂,肩膀……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从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抹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武在内,全都骇然地看着这完全超出认知的一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们的血液都几乎为之冻结。
当那幽蓝的火焰,最终将那个山贼的头颅也吞噬殆尽,化作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时,火焰也随之熄灭。
门板上,只留下一个被箭矢穿透的孔洞,以及一圈被鲜血浸染的痕迹。
仿佛,刚才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李玄做完这一切,才像是终于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头,再次看向已经彻底呆滞的张宁,脸上露出了温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他伸出手,对张宁发出了邀请,“我给了你一个机会,你抓住了。现在,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帮我,收拢这些人,甄别善恶,建立秩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在寂静而诡异的山谷中回荡。
“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姐妹们离开,回到这个……美好的乱世中去。”
李玄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的身后,是冲天的烈火,是跪地的匪徒,是无声消散的亡魂。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在地狱与更深的地狱之间,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