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的秋天，梧桐叶落得悄无声息。
接下房地产课题的第三天，陈默没有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他知道，数据是死的，只有走到市场里，才能感受到那股活的、滚烫的、甚至有些疯狂的气息。
他没有申请单位的公车，那太扎眼。他换上一身半旧的夹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名：“师傅，去江宁区的奥体新城。”
那里是金陵市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板块，房价如坐火箭，是宏发集团重点开发的区域之一。他想去看看，那里的高楼大厦，究竟是用什么堆砌起来的。
出租车驶出市区，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飘起了蒙蒙细雨。雨刮器在玻璃上单调地左右摇摆，像一只疲惫的钟摆。
车子行驶到一段靠近郊野公园的快速路上，路上的车辆稀少起来。道路两旁是新栽的行道树，在雨中显得格外青翠。
“现在的年轻人哦，搞不懂，这么偏的地方，房价炒到天上去了。我开一辈子车，也买不起一个厕所。”司机是个话痨，见陈默不像领导，便打开了话匣子。
陈默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正透过沾着雨丝的车窗，观察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楼盘。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辆满载渣土的重型卡车，不知是雨天路滑还是司机失神，巨大的车身猛地一歪，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朝着对向车道冲了过去。
“吱——！！”
一声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声，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响彻天际。
陈默瞳孔骤缩，只见对向车道上，一辆红色的、小巧的宝马mINI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那辆重型卡车拦腰撞上！
“砰——！！！”
一声巨响，像一颗炸雷在耳边爆开。
红色的mINI像一个被捏扁的易拉罐，瞬间变形，被巨大的冲击力推着横扫出去，狠狠地撞在路边的水泥护栏上才停下。
车头冒起了滚滚浓烟，半个车身已经挤压成了一团废铁。
出租车司机吓得一脚急刹，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甩了个尾，险险停住。他脸色煞白，手抖得握不住方向盘：“我的娘诶……这……这得出人命了……”
陈默的反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停车！报警！叫救护车！”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等司机反应，已经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细密的雨丝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和汽油味。
那辆渣土车的司机，一个中年男人，正捂着流血的额头，摇摇晃晃地从驾驶室里爬出来，显然也吓懵了。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辆已经开始漏油的红色mINI。
危险！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这种程度的撞击，加上漏油和浓烟，随时可能起火，甚至爆炸。
他冲到mINI车旁，驾驶座的车门已经完全凹陷进去，根本打不开。透过破碎的车窗，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她留着一头栗色的长发，额头上满是鲜血，白色的连衣裙被染红了一大片。
安全气囊已经弹开了，但巨大的撞击力还是让她昏了过去。
“喂！醒醒！能听见吗？”陈默用力拍打着车窗，女孩毫无反应。
他看到汽油正从车底滴滴答答地漏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滩五彩的油渍，而车头的浓烟越来越大，甚至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火星。
不能再等了！
陈默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路边一块施工留下的水泥砖上。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起那块几十斤重的水泥砖，返身回到车旁。
“让开点！”他冲着周围几个壮着胆子围上来的路人吼了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水泥砖狠狠地砸向副驾驶座位的车窗！
“哗啦！”
钢化玻璃应声而碎，无数玻璃碴子向车内飞溅。
顾不上被玻璃划破的手，陈默将手臂伸进去，摸索着解开了副驾驶的安全带，然后艰难地爬进狭小的车厢。
车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汽油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头晕。
他探身过去，女孩的身体被变形的驾驶台卡住了。他试着解开她的安全带，卡扣却因为撞击而死死卡住。
“妈的！”陈-默低骂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他弹出小刀，对准紧绷的安全带，用力割了下去！
“嗤啦！”
安全带应声而断。
他半跪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穿过女孩的腋下，用尽力气将她从变形的驾驶座里拖了出来。
女孩的身体很轻，也很软，像一个没有骨头的布娃娃。
就在陈默将她拖出车厢，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开十几米远的瞬间——
“轰！！”
一声爆响，那辆可怜的红色mINI，整个车头被一团巨大的火球吞噬！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陈默的头发都烤得有些卷曲。他下意识地将女孩护在身下，后背感到一阵灼人的刺痛。
周围爆发出阵阵惊呼。刚刚还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果晚十秒钟，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孩，她依旧昏迷着，但胸口还有平稳的起伏。
还活着。
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冰冷的雨地里。
远方，传来了救护车和警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声。
救护车很快赶到，专业的急救人员迅速接手。女孩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戴上氧气面罩，紧急送往医院。
陈默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这才感觉到手心和手臂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低头一看，满是玻璃划出的细碎伤口，混着血和泥水，看着有些吓人。他那件半旧的夹克，也在刚才的拖拽中被划破了一道大口子，胸前还沾着女孩的血迹，狼狈不堪。
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过来，给他做笔录。
“姓名？”
“陈默。”
“工作单位？”
“省委政策研究室。”
年轻警察闻言，握笔的手顿了一下，抬头多看了陈默两眼。省委大院里的人，通常都跟这种街头事故绝缘。他看着陈默这一身狼狈，眼神里多了一丝敬意。
“同志，谢谢你。要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后续可能需要您配合调查。”
陈默报了手机号码，摆了摆手：“应该做的。人没事就好。”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婉拒了警察送他去医院检查的好意，在路边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雨幕中。
坐在返回市区的车上，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陈默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还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他下意识地打开了人情账本。
账本的页面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新的条目。
他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
看来，这种萍水相逢的救助，并不会被账本记录为人情。也好，他本来也没想图什么回报。救人，只是出于一个普通人的本能。
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思绪重新回到了那个巨大的、错综复杂的房地产网络图上。王启年，王启宏……这兄弟二人，像一座巨大的冰山，横亘在他面前。
今天这场意外，不过是他调研路上的一段插曲。真正的战场，还在省委大院里，在那一堆堆冰冷的数据和报告背后。
回到临时宿舍，他脱下那件破损带血的夹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身的疲惫和寒意。
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去食堂随便吃点东西，然后继续回来跟那堆资料死磕。
就在他刚要出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委总机。
陈默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客气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特有气场。
“请问，是陈默同志吗？”
“我是。”
“你好，陈默同志。我是省委办公厅的钱正明。”
钱正明？省委秘书长？！
陈默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省委大管家亲自打电话过来，这绝不是小事。难道是房地产课题的事，丁文华向上面汇报了什么？还是……
“钱秘书长，您好。”陈默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
电话那头的钱正明，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郑重，缓缓说道：“陈默同志，你现在方便吗？赵书记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