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萧家的犹豫，利益的权衡
凌震山走出那方小院时，正午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无关天气，只关乎人心。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女儿逼到如此境地。
院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分界线，将他与那个他再也无法掌控的世界隔绝开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朴素的木门，门后是凌家的未来，是一个他既渴望抓住又深感恐惧的未知。
他走在凌家府邸的回廊里，廊外的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假山流水也布置得颇有意趣，可这些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景致，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颜色。家仆们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神态恭敬，他却从那低垂的眼帘下，读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窥探与好奇。
整个凌家，恐怕都在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他没有回自己的书房，而是直接走出了凌家大门，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去萧家。”他声音沙哑地吩咐道。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咕噜”声。凌震山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宁。
凌云溪的话，像魔音贯耳，一遍遍地回响。
“颜面？”
“我是在给凌家一个机会。”
“凭我的炼丹术，需要多久才能拥有这些？”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得他心口发闷。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凌家的颜面，从萧天宇上门退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踩在了泥里。他所谓的维护，不过是捂住自己的眼睛，假装那块伤疤不存在而已。
现在，凌云溪要做的，就是亲手撕开这块遮羞布，将里面的腐肉烂疮，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疼，是必然的。但若不刮骨疗毒，这腐肉迟早会侵蚀掉整个凌家。
马车停下时，萧家那座比凌家更显气派的府邸，已经近在眼前。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在阳光下威风凛凛，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地位与权势。
递上拜帖，通报过后，凌震山被一位管事恭敬地引入了府中。
萧家的待客厅里，熏着上好的凝神香，茶是顶级的云雾灵茶，一切都彰显着主家的底蕴与考究。萧家族长萧战，正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他看起来比凌震山要年轻几岁，一身墨色长袍，面容方正，不怒自威。见到凌震山进来，他才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容。
“凌兄，稀客啊。今日怎么有空，亲自过我这小地方来？”
“萧兄客气了。”凌震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下人奉上茶，他端起来，却没心思喝。
两人寒暄了几句，谈了谈最近青阳城的天气，又聊了聊几家商铺的收成，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萧战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看着凌震山，眼神锐利。
“凌兄，我听说，云溪那孩子，前几日在炼丹师公会的表现，可是惊艳了全城啊。完美品质的丹药，啧啧，真是想不到。看来，我们两家，当初都看走眼了。”
他的语气听似赞叹，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凌震山的心沉了沉，知道正题来了。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萧兄，我今日来，正是为了云溪这孩子的事。”他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这孩子……受了些委屈，心里有些想法。”
“哦？”萧战眉毛一挑，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年轻人嘛，有些脾气是正常的。怎么，是凌兄你管不住，想让我这个未来的岳丈，帮忙敲打敲打？”
他故意提起“岳丈”二字，像是在提醒凌震山，两家的婚约依旧有效，凌云溪再怎么闹，也终将是萧家的人。
凌震山脸色一僵，心中苦涩。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再绕圈子了。
“萧兄，云溪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条件？”萧战笑了，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说来听听。只要不是太过分，看在凌兄你的面子上，我都可以考虑。是想要几件稀有的灵药，还是想要几本功法秘籍？我萧家的库房里，这些东西还是不缺的。”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仿佛是在施舍。
凌震山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一字一句地，将凌云溪那堪称疯狂的条件，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不仅要解除婚约，还要两家共同宣告，当初退婚，是天宇的错，是他……配不上云溪。”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待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窗外传来的蝉鸣声，都仿佛被这凝固的空气给掐断了。
萧战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将茶杯放回桌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让凌震山感觉到了山雨欲来般的压抑。
“呵呵……”萧战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凌兄，你今天是不是没睡醒？还是说，你觉得我萧战的脑子，有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让整个待客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你让我萧家，当着全城人的面，承认我儿子有眼无珠？承认我萧家背信弃义？承认他萧天宇，配不上你那个……曾经的废物女儿？”
“凌震山，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整个萧家？”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从他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嗡嗡作响，茶水四溅。
凌震山在这股威压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没有退缩，只是死死地顶着。
“萧兄！你先听我说完！”他艰难地开口，“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云溪那孩子的意思！而且……她说了，这是她给出的唯一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商量的余地？”萧战怒极反笑，“她以为她是谁？神丹宗的宗主吗？不过是侥幸炼制出几枚完美丹药，就敢如此猖狂！真以为我萧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是不是软柿子我不知道！”凌震山也豁出去了，提高了音量，“但我知道，一个能炼制完美品质丹药的炼丹师，其价值，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两家，究竟是谁看走了眼，又是谁把一块无价之宝，当成了路边的石头，你我心知肚明！”
“现在，这块‘石头’，不肯再任人踩踏了。她要讨回自己的公道，这有错吗？”
萧战被他这番话顶得一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当然知道一个能炼制完美丹药的炼丹师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足以改变家族战力格局的顶级资源。那意味着，只要这位炼丹师愿意，随时可以投靠任何一个顶级宗门，成为座上宾。
青阳城，根本留不住这样的人物。
如果凌云溪真的与萧家、与凌家彻底决裂，她只需要振臂一呼，青阳城里虎视眈眈的林家，甚至更远处的那些大势力，会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拉拢过去。
到那时，萧家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一个天才儿媳，更是多了一个潜力无穷、手握战略资源的恐怖敌人。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可是，要他低头，要他当着全城人的面，承认自己的儿子错了，承认萧家错了……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萧家的百年声誉，他萧战的脸面，还有他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两种念头在疯狂交战。一边是家族的颜面和尊严，一边是家族未来的兴衰和存亡。
利益的天平，在他的心中剧烈地摇摆。
待客厅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震山看着萧战那阴晴不定的脸，心中也紧张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萧战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许久，萧战才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滔天怒火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沉和挣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凌震山，负手而立。
“这件事，太大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一个人，决定不了。”
凌震山心中一动，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我需要和族中长老商议。”萧战望着窗外萧家那片广阔的庭院，声音幽幽，“而且，我也要问问天宇自己的意思。”
“毕竟，这件事，关乎他的一生。”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拒绝。
但他提到了萧天宇。
凌震山知道，这场博弈，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下一个关键，落在了那个曾经亲手将这一切推向深渊的年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