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碰了一鼻子灰,市政府内部也出现了不同声音!
王振邦那句淬着毒液的威胁,在巨大的办公室里回荡,却未能在那扇缓缓关闭的红木门上激起半分涟漪。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吴兴国局长和秘书小陈,像是两个刚从深水里被捞上来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刚才在门内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过山车,将他们几十年来的官场认知彻底颠覆、碾碎,再重塑。
陆远却像个没事人,他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角,然后迈开步子,走向电梯。
直到电梯门合上,那炫目的水晶灯光将几人的影子投射在光滑的轿厢壁上,吴兴国才仿佛活了过来。他看着陆远平静的侧脸,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畏惧和局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市长,”他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我干了二十年环保,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星钢那帮人的脸,打得这么响!”
他一改往日的谨小慎微,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那份报告,那份融资方案……简直是神来之笔!我敢说,王振邦现在肯定坐在办公室里,后悔惹了您!”
小陈也用力地点着头,胸中的憋屈和愤懑一扫而空,只剩下扬眉吐气的畅快。他觉得自己的这位年轻市长,简直不是凡人,那大脑的构造一定和别人不一样。
陆远笑了笑,没有接话。
赢了吗?
从场面上看,是的。他用无可辩驳的技术分析和石破天惊的金融方案,将王振邦精心构筑的堡垒轰得千疮百孔。
但从结果上看,没有。
他没能拿到王振邦一句承诺,没能带回一份整改计划书。对于讲究实际结果的官场而言,他今天这一趟,就是标准的“无功而返”。
王振邦最后的威胁,也并非虚张声势。那是一头被逼到墙角的猛兽,发出的最后通牒。它在警告陆远,棋盘之外,还有更原始、更血腥的玩法。
车子驶出星钢总部那片静谧的湖区,重新汇入城市的车流。吴兴国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王振邦那群高管的脸色变化,兴奋得像个刚打了胜仗的士兵。
陆远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已经铺开了一张新的棋盘。
王振邦的棋路,他已经摸透了。无非是三板斧:一曰“稳定”,用数万工人的饭碗来绑架省里;二曰“关系”,用京城部委和省领导的人脉来施压;三曰“利益”,用那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来警告所有敢于挑战者。
要破此局,不能在星海市这个小棋盘里打转。必须跳出去,引入新的变量,寻找新的盟友,将这场市长与企业董事长的对决,升级为一场谁也无法忽视的区域博弈。
当公务车驶回市政府大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新市长陆远,上午在电视直播里向星钢集团“开炮”,下午又单枪匹马杀上门去,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就“灰溜溜”地出来了。
大院里,那些从窗户后投来的目光,复杂而微妙。有同情,有讥讽,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在他们看来,这位年轻气盛的市长,终于在星钢这块全省最硬的铁板上,碰得头破血流了。这堂名为“现实”的课,虽然迟到,但终究还是来了。
陆远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回了办公室。
屁股还没坐热,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常务副市长李建业,一个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老同志。他主管全市的工业和经济运行,是市政府班子里资格最老、人缘最好的“老大哥”。
“陆市长,忙着呢?”李建业手里端着自己的保温杯,笑呵呵地走进来,像个饭后散步的邻家大爷。
“李市长,快请坐。”陆远起身相迎。
李建业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拧开杯盖,吹了吹里面的枸杞和红枣,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哎,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喽。这天一凉,就得靠这些东西吊着精神头。”他像是拉家常一样开了口,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陆远脸上一扫而过。
“陆市长年轻,火气旺,有冲劲,这是好事。”李建业放下杯子,语重心长地看着陆远,“今天上午的直播,我看了,讲得很好,很有感染力。下午去星钢,这份勇气,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自愧不如啊。”
他先是戴上一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呢,有些话,我作为老大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陆远给他续上水,微笑道:“李市长但说无妨,我正想听听您的意见。”
李建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星钢这个企业,情况特殊。它是省属国企,干部任免、经营决策,我们市里都插不上手。说句不好听的,它就是省里放在我们星海的一块‘财政飞地’,我们只有配合服务的义务,没有监督管理的权力。”
“王振邦这个人,我也打过几次交道,是块滚刀肉,又臭又硬。当年为了一个扩建项目的土地指标,他能直接跟分管的副省长在会议上拍桌子。你今天让他下了不来台,他那脾气,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给你下绊子呢。”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而且,陆市长,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搞,把省里置于何地?星钢是利税大户,也是维稳的重中之重。你把污染的盖子揭了,逼着省里表态。帮我们,就得罪了星钢和它背后的利益链;帮星钢,又失了环保的立场。这等于是把一道无解的难题,直接甩到了省领导的桌上。领导们嘴上不说,心里会怎么想我们星海市?会怎么想你这个新市长?”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入情入理,每一句都点在官场最敏感的神经上。
小陈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他觉得李副市长说的每个字都对,自家市长这次,确实是鲁莽了。
“所以,依我看,”李建业做了总结,“这件事,不能急。得慢慢来,徐徐图之。我们可以先成立一个联合工作组,跟星钢那边建立一个沟通机制。环保改造的事,可以先搞个试点,弄一两个小项目,花钱不多,又能出点成绩。这样,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陆市长你刚来,正是要出政绩、稳根基的时候,没必要在星钢这棵树上吊死,影响了全市发展的大局啊。”
这套说辞,滴水不漏,堪称官场“拖字诀”的经典范本。
陆远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
等李建业说完,他才点了点头,诚恳地说:“李市长,您这番话,真是金玉良言。您是老领导,看问题比我深,比我远。您说的这些顾虑,我都记下了,会认真考虑的。”
看到陆远“听了进去”,李建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锐气十足,但好在还听得进劝,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莽夫。
他又勉励了几句,心满意足地端着保温杯走了。
李建业前脚刚走,分管城建的张副市长、分管农业的王副市长,像约好了似的,也先后找了各种由头过来“汇报工作”。
话术大同小异,核心思想高度一致:星钢是巨无霸,惹不起;省里关系复杂,得罪不起。我们支持市长您抓环保,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一时间,市长办公室门庭若市,气氛却比外面深秋的寒风还要凉上几分。
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关心”的副市长,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小陈一脸愁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陆远看着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有些好笑。
“市长,”小陈终于忍不住了,“李市长他们……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我们是不是……太急了?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啊?”
陆-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
“小陈,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在为我好,还是在为他们自己好?”
小陈愣住了。
“他们害怕。”陆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待得太久了,习惯了风平浪静,习惯了按部就班。任何一点可能打破现有平衡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劝我,不是因为我错了,而是因为我的‘正确’,让他们感到了不安。”
“至于得罪人,”陆远转过身,笑了,“如果做正确的事,就一定会得罪人。那我选择,得罪他们所有人。”
小陈呆呆地看着陆远,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陆远桌上的座机响了。他走过去,接起电话。
“陆市长吗?我是云州市政府办公厅的,我们市长姓周。他想跟您通个电话,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陆远的眼睛亮了。
他等的鱼,上钩了。
“方便,请他接过来吧。”
片刻之后,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是陆市长吗?我是云州的周启明啊。”
“周市长,你好。”
“陆市长,不跟你客套了。”周启明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你们星海市星钢排下来的污水,已经让我们全市停水超过三十六个小时了!市民意见沸腾,省里领导也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询问情况!这件事,你们星海市,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电话里的咆哮,连站在一旁的小陈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陆远却像是没听到对方的怒火,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周市长,光要一个说法,能解决问题吗?”
电话那头的周启明愣住了。
“那……那你想怎么样?”
陆远走到巨大的星海市地图前,目光顺着那条蓝色的星江水系,一路向下,最终落在了下游那个名为“云州”的城市标记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仿佛落下了一枚关键的棋子。
“周市长,我想和您,联手做一件事。”